“李贼!你数典忘祖,助纣为虐!必死无葬身之地!死无葬身之地!”史可法被左右绑着向城外推走,一边走一边骂。
李成栋一口牙齿几乎就要咬碎了。他怒目横视,喝道:“斩!”
士卒将史可法按倒在地上,一名刀斧手快步而来,将薄刃短刀一举,阳光反映,刺人双目。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噗嗤”一声,鲜血溅得满地都是,史可法的咒骂声也戛然而止。
“驾!”李成栋马鞭一挥,胯下骏马人立长嘶,跃过了残破地扬州城门,冲进了城去。“保护将军!”身后的将士们喊了一嗓子,众骑兵奋勇追上,将李成栋护卫在其中。
“保护什么?”李成栋怒视左右,叫道:“你我从军打仗,为的便是建功立业,马革裹尸。”
一名士卒催马上前说道:“将军还是小心为上,城里的明军残余还未肃清。”
“那就随我一起去肃清!”李成栋呼喝一声,带着众士卒向城里奔了去。
还未奔去多远,只听一阵“噼啪”的乱声。无数士卒“哎呦”一声,栽下马来。
一名骑兵眼疾手快,张弓搭箭,“嗖”地一声,如电而去的利箭穿过民屋的窗纸,“呃……”地一声嘶鸣,鲜血溅到了窗户上。
“孩儿爸!”屋中忽然传来一个凄惨的女子声音。接着,便是一阵啼哭。
李成栋吃了一惊,带着十多名亲兵破门而入。一个中年男子喉咙中箭,倒在了地上。一个女人还在尸体旁边嚎啕大哭。女人仰头瞧见了身披甲胄的李成栋,神情一呆,也不敢哭了。
“是你放的箭?”李成栋问身旁的那亲兵。这亲兵不过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见此情景也是一愣,匆匆地点了点头。
李成栋挥起手臂“啪”地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他打得狠,亲兵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
“将军恕罪,刚才确有一支火铳是从这屋里射出来的。”他捂着脸说道。
李成栋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那你去看看,那火铳手躲在哪里?若找不出人来,我就剁了你!”
兵卒身子一颤,眼神慌张地四下了望。中年女人也低着头,只是大口喘气一句话也不说。
兵卒在这民屋的客厅观察了许久也未觉出什么异常,便向卧室走去了。他还没去多一会儿,就听见“叮当”一阵乱声,接着便是“啊”地一声惨呼。李成栋和这几个兵士俱是一惊,纷纷冲了进去。先前那个兵士胸口插了一把刀,倒在地上,张目而亡。
李成栋大吃一惊,四下再望。这间民屋的卧室陈设十分简单,一个土炕,一张桌子还有几个衣柜,再无他物,房中连个窗子都没有。
“岂有此理!”李成栋恼羞成怒,道:“难道贼人能飞天遁地不成!”
一个兵卒将那中年妇女拎了过来,厉声道:“快说!你把贼人藏哪里了!不说的话,就和你男人一般下场!”
这妇女早已胆战心惊,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说:“官老爷饶命,官老爷饶命。那人就在……就在……”她举起颤抖的手来指向了土炕。
李成栋恍然大悟,叫道:“把这炕掀了!”兵卒们还没冲上去,那土炕下就窜出了一个火铳手来。原来这土炕下有夹层,正好可以藏一个人。
这士卒手握火铳,腰悬佩剑,手臂上还缠着一截燃着的火绳,冒出缕缕青烟来。“去死吧!”他大喊了一声,便将火铳指向了李成栋。
“保护将军!”李成栋手下一个兵卒将他一推,听得“嘭”一声,这个推他的士卒胸口中弹,倒在了地上。
“啊!杀人啦!”那中年妇女大叫一声,用双手捂住耳朵,瑟缩在了一旁。
李成栋被撞了一个趔趄,忙叫道:“还不把他拿了!”
众士卒回过神来便一拥而上。这火铳手目光一瞪,“嘭嘭”又是两枪,冲在最前的两个兵卒中弹而亡。火铳手再要装弹射击已来不及,索性换只手,握住枪杆,用那重似铁锤一般的枪屁股狠狠地向拥来的士卒敲去。
“当”的一声响,一名士卒的头盔被重重一敲。他脚下一阵踉跄,像是喝醉了一般向后倒去。而其余士卒已拔剑在手与这火铳兵搏斗起来。
纵使这火铳兵再神勇,面对这铺天盖地一般的乱刀阵,终于也是“啊!”地一声惨叫,肩头、胳膊、腹部都被砍中,浑身血流如注,身子一歪,从土炕上栽倒了下来。
这火铳手死了。但为了杀死他,李成栋已前后损失了三个士卒,还伤了一人。这个代价未免太过惨重。
“官老爷饶命……官老爷饶命……”那中年妇女瑟缩在墙角,失神似的念叨着这句话。
李成栋将她衣领揪住,厉声问道:“贼兵们是不是都躲在房里!”
中年妇女面现恓惶的神色,慌慌张张地点了点头。李成栋愈加愤怒了。他将这妇女一丢,快步向屋外走去。士卒们跟上来问道:“这女人怎么办?”
李成栋步子一顿,侧目说道:“包庇贼人,论罪当死。”
“啊!老爷饶命!”中年妇女惊呼了一声,一柄钢刀已刺入肚皮。她一口鲜血喷出,倒毙在了卧室门边。
“跟我走!”李成栋带着士卒们出了这户民屋。自己的数万人马已跑遍了扬州城。伴随着“噼啪”的火铳声响,已有不少兵卒坠马而亡。大军虽然进了扬州,但已是人心惶惶,军心浮动。
“将军!”一名游击将军下马而来,说道:“城里的明军隐蔽在暗处,时常偷袭我军,吃了不少暗亏啊!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军心不稳,会出乱子。”
李成栋将牙一咬,对这游击将军说:“传我的号令,全军破屋,搜查明军火铳手,若有隐蔽,满门皆杀!”
“啊?”游击将军一愣,但立即恢复了镇定:“是!”他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兵士们见屋便入。无论是寻常民居还是酒肆茶馆,一律破门而入,搜查明军火铳手。而其结果,往往是屋中的所有人都会被兵士们杀死。渐渐地,鲜血自沿街的每一户屋中流出,汇成小溪流入沟渠。人们的尸体也被士卒们抛在了街上,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这是扬州城最大的青楼,名唤“寻香阁”。朱门高阁,门前的石狮子怒目咆哮。李成栋铁青着脸,喝了声:“入!”一队士卒便冲上去举起火铳一通“噼里啪啦”地攒射。这大门被打得千疮百孔,轻轻一推便轰然倒了下去。
李成栋带着兵卒们昂首而入,庭院中的家丁们也正要一拥而上与来人厮拼。只听一个老妈子叫道:“别呀军爷!”李成栋凝神一望,这老妈子已到了眼前。
“军爷您瞧,咱家可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老妈子陪着笑说:“您老一路辛劳了,叫几个姑娘来伺候伺候吧。”
楼上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叫喊声。李成栋双眉一挑,带着人便快步去了。老妈子急忙要拦,却哪里拦得住。
李成栋破门而入,只见是一个女子正在生孩子。这女子满脸是汗,身边有三四个中年女子在伺候着。她们见李成栋忽然闯了进来都是一惊,不知该怎么办了。
老妈子急忙追上来,陪笑说:“您瞧您瞧,咱家的姑娘不小心和客人有了,唉,谁叫咱命苦,总得养着不是。”
“军爷来玩啊!”几个妓女妩媚妖娆地迎上来勾住兵卒们的脖子。这些兵卒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哪见过如此妖娆美丽的女子,一个个都安耐不住,想要去亲热。
“放肆!”李成栋一声暴喝,兵卒和妓女们都呆立在了一旁。他转身便走,急匆匆地出了寻香阁。“将军,这里似乎没查出火铳手。”一名兵卒迎上来说。
李成栋沉吟了半晌,说:“一个不留。”
“啊?”兵卒怀疑自己听错了,又说:“这里似乎没有火铳手。”
李成栋盯着他说:“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于是,大兵冲入,挥刀杀人。寻伴随着惨叫声和兵器磕碰的声音,整个寻香阁血流满地、哀嚎不止。何止是寻香阁,自打这一天起,扬州城就笼罩在了腥风血雨之中。
百姓们不分老幼,一律被清军屠杀。兵士所过之处皆哀嚎遍野、堆尸如山。而百姓们竟无一人反抗,无一人逃走。大家无不是低着头,一边拥抱着痛哭一边等待着刽子手的屠刀。
清军杀人的手段也极其残忍,有用刀杀死的,有用火烧死的,也有溺死、撞死、摔死,种种死法,不忍卒视。
起初,他们只是为了惩罚包庇明军的百姓,而后来就演变成了取乐。杀人取乐、奸淫取乐,整个扬州城瞬间沦为地狱。人性那最阴暗、最龌龊、最血腥的一面被暴露无遗。
这场大屠杀持续了整整十天之久,遇难人数达八十万之众,是后来“南京大屠杀”的两倍有余。史称“扬州十日”。
据幸存者王楚秀的《扬州十日记》描述:“行过一沟一池,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者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
这是中国漫长历史中微不足道的一页,却也是极其血腥,令人创痛甚深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