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君微微低着头,站在阮大铖的面前。她始终没有抬头看他,阮大铖却一直在盯着她。他面色阴沉,双眸却冒着熊熊烈火。“好美的一张脸。”阮大铖盯视李香君许久,阴恻恻地说了一句。
李香君的身子不觉一颤,仍是低眉说道:“阮老爷谬赞。不知老爷唤奴家前来是为何?”
阮大铖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怒声道:“你还再装糊涂!”
李香君面色不改,镇定自若地说:“奴家不知老爷此言是何意。”
“老爷!老爷不好了!”一个阮府的家丁手里捧着一只风筝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说:“风筝!风筝!南京城里到处都是风筝!”
阮大铖将家丁手中的风筝一把夺了过来,看着上面写着的字。他越看双眉皱得就越紧,越看面容的扭曲就越是剧烈。
“疯子!全是疯子!”阮大铖歇斯底里地将风筝撕扯成了碎片,一边撕一边厉声道:“南京城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已经疯了!他们无凭无据,就敢造我的谣!”
阮大铖气得来回踱了两圈的步子,又对家丁吩咐道:“去!把卖风筝的、放风筝的全部抓起来!”
“老爷!”家丁带着哭腔忽然跪倒,说:“老爷息怒,冯指挥已死,锦衣卫已难调遣。更何况这样的风筝已飘满了整个南京,甚至有些已飘到了苏州和杭州去了。老爷!您抓得过来吗?”
阮大铖双目圆睁,额上青筋暴露,大喝道:“胡说!全都是胡说!”
李香君冷笑一声,说:“阮老爷,多行不义必自毙。您好事多为,如今尝到报应了吧!”
“报应?我不信什么报应!”阮大铖大袖一甩,说:“我乃堂堂魏晋名士阮籍之后,会怕他们这些流言蜚语吗?杜姑娘……啊不,李姑娘,一定是你,是你将我的秘密泄露了出去,对不对?”
李香君将头一偏,傲然说道:“奴家不过是老爷府上的一个贱婢。何德何能可以得知老爷的秘密?就算得知了,又如何将消息送出去呢?”
阮大铖细细一琢磨,觉得李香君此言也有些道理。于是他又瞪着一双虎目,瞅着跪在面前的家丁道:“是不是你?”
家丁猛吃一惊,忙道:“不是奴才!不是奴才啊!”
“你还不承认!”阮大铖取下身后柜上的宝剑,剑光一闪,利刃便刺入了这家丁的胸膛,滚滚鲜血似泉水一般涌了出来。“呃!”家丁面容因剧痛而扭曲,下意识的用手紧紧握住剑刃,但力道很快就消散了。“去死吧!”阮大铖将这家丁一踹,他软绵绵的身子倒在了李香君的脚边。
李香君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抬起又惊又恐地眼睛来,幽幽地说了一句:“阮老爷,你好毒。”
“哈!”阮大铖将剑一抛,丝毫没有理会李香君,而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这小贼也不可能知道我水淹开封的事。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他一边喃喃地自语着,一边踱着步子,神情极为慌乱。
李香君冷冷地瞧着他,不时发出冷笑。
“对!”阮大铖忽然站住步子,双手一拍,叫道:“一定是徐枫!一定是徐枫!”
李香君更觉得好笑,问道:“徐枫何以知道阮老爷的秘密?”
“你懂什么?”阮大铖忽然冲李香君吼了一嗓子,盯着她说:“你哪里知道,徐枫这家伙不是人!他是个妖怪!自打他来到南京之后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马士英说的没错,他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一入南京就呼风唤雨,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去拥戴他!我派人去杀他们,偏偏又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哼!阮老爷可知这其中原委?”李香君轻蔑地笑着。
“什么原委?”阮大铖一脸地迷茫,双目圆睁望着李香君。
李香君上前一步,缓缓说道:“徐暮帆为人忠肝义胆,为百姓谋福,为圣上解忧。徐大人保得是我大明的江山,而不是自己的荣华富贵。哼!阮老爷你只图一己私利,而枉顾江南的万千黎民。所以你以小人之心度人君子之腹。在你的眼里,天下忠义的人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都是妖怪!是不是?”
阮大铖怒极气极,却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点了点头,说:“对,你说的一点不错。徐枫是一心谋国的君子,而我便是自私自利地小人!哈哈哈!我是小人!不过你不要忘了,朱慈炯还在我的手上!现在宫中无主,只要我扶朱慈炯登基御极,终究还是我赢了!哈哈哈!”
李香君闻言心头一紧,却也有些无可奈何。“无耻!”她骂了一句,转身便走。
“站住!”阮大铖呼喝一声,李香君果然停住了脚步,侧头问道:“阮老爷还待如何?”
阮大铖冷冷说道:“哼!现在是非常之时,为保姑娘的周全,还希望你从今往后不要再出房门半步。”
李香君猛然回过头来,怒斥道:“阮大铖!你到底要干什么?”
“来人!”阮大铖吆喝一声,两名家丁迎了上来。“将咱们的李姑娘送回房中休息。”阮大铖吩咐了一句,便气冲冲地走了,空留下满脸惊愕地李香君在房中。
阮大铖带着一队人向朱慈炯的住处快步而来。朱慈炯整日被关在这二层小楼中,外界的事无从知晓。因此当他看到阮大铖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时也是蓦然一惊。他身后望夏和盼柳也急忙退后了几步,跪下身去。
“阮大人此行何来?”朱慈炯冷冷问道。
阮大铖也阴沉着脸,口齿微微一张:“扶你登基。”
“什么?”朱慈炯吃了一惊,忙道:“那我皇叔呢?”
“哪个皇叔?”阮大铖依旧阴着脸,毫无表情地问。
“当今的弘光皇帝。”“哪个弘光皇帝!”
朱慈炯几乎是话音刚落,阮大铖就提高了声音喝了一句。朱慈炯心中一惊,却也是镇定,斥责道:“放肆!”
阮大铖冷冷一笑,道:“那个弘光皇帝是假的。他根本就不是你们朱明家的子孙!”
“啊?”这一惊非同小可,朱慈炯愣了半晌才问:“何以见得?”
“殿下不必多言,这就随我入宫登基吧。”阮大铖不耐烦地说。
朱慈炯这才明白了阮大铖此行的目的,便也放宽了心。他重新落座,气定神闲地说:“阮大人要扶我登基,难道就不怕我行子婴之事吗?”
阮大铖闻言一惊,但很快又镇定下来说:“你做子婴,我却不是赵高。来人,请太子殿下移驾奉天殿!”
左右随从一拥而上,也不听朱慈炯分辨,将他架起就走。“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朱慈炯大声叫喊着,却是无人理睬。两个身强力壮地家丁将他按在了轿子里,随他一起乘轿离开。
“我劝殿下还是少些挣扎,还可免受皮肉之苦。”按住他的一个壮汉这样说着。
朱慈炯将他一瞧,说:“你们这是公然谋反!”
“哼!殿下不要骗我们。”另一个壮汉不屑一顾地说:“自古谋反都是将皇帝拉下来,从未听说有人谋反是要迎立皇帝的。”
朱慈炯也“哼”了一声,没有再言语。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只好以沉默相抗。
朱慈炯的轿子在前,阮大铖的轿子在后,两侧是随行的浩浩荡荡的家丁队伍。南京城的百姓们见了纷纷投去或冷漠或蔑视的眼神。阮大铖挑帘望着街景,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只风筝从空中翩然坠落,还能看到几个小孩在追逐着风筝,欢快地跳跃着。他紧紧咬着牙,双手的指甲几乎就要嵌进肉里去了。
他将轿帘重重地放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只有把朱慈炯握在手里,我才能有胜算。”他轻轻地嘟囔了一句。
队伍走得很快,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紫禁城的洪武门前。守门的侍卫怒目横视,怒喝道:“你们家的老爷是谁?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洪武门是天子御门,岂是尔等随意乱闯的!”
“这位侍卫大哥!轿中的可是阮阁部!”一个家丁迎上来笑嘻嘻地说着。
侍卫一愣,傲慢的态度随即一变,但也仍是不卑不亢,道:“就算是阮阁部也不行!天子御门唯天子可走。”
“侍卫大哥,我们就是送天子进宫的。”家丁凑上前来,冲侍卫的耳朵说:“您老上眼,这头一顶轿子里坐的便是太子朱慈炯。阮阁部正是要扶他登位。”
“啊?”侍卫大惊之下仍是问道:“可是当今陛下他……”
“您就别问那么多了,总之新帝登基,总少不了大哥你的好处。”家丁笑着说。
侍卫踌躇了一下,便让开了路,说:“既如此,我等恭请太子入宫。”
“得嘞。”家丁高兴地应了一声,回去指挥轿夫抬轿继续前进。这天的日落时分,朱慈炯已在阮大铖和禁军的搀扶下坐上了龙椅。“陛下万岁。”御阶下稀稀拉拉地跪着几个人。这时,一阵冷风吹来,将奉天殿的大门吹了开来,众人无不都打了个哆嗦。
朱慈炯放眼望去,四周虽然太监宫女不少,但他们各个神情木然、眼神呆滞,就像是在看一出极为无聊的戏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