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含着珠泪,酝酿了许久才轻轻柔柔地吐出了“影怜”两个字来。柳如是的热泪翻涌而出,如洪水溃堤一般。她紧紧地将董小宛搂入怀中,说道:“小宛,真是苦了你了。”
董小宛的脸紧紧贴在柳如是的身前,那久违的温暖令她百感交集,一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钱谦益轻轻将门掩上,也是不住地叹息,说:“辟疆他们被捕的事我们也是才知道的。马阮二贼的用心真是歹毒。”
董小宛将头抬了起来,对钱谦益和柳如是说:“如今阉党权势熏天,我只有扮作歌女才能来见钱大人和影怜一面。现在也只有你们和徐枫能救辟疆了。”
钱谦益皱眉踱步,说:“不巧,徐枫去台湾和洋人谈借钱的事去了,一时半刻地也赶不回来。现在我能做的只有尽量保住辟疆、子龙他们的性命。至于要让马阮放人,只怕是难比登天呀。”
董小宛含泪点了点头,说:“我也知道这件事难办得很。钱大人肯帮忙,我已是很感激了。”
钱谦益面色一沉,说:“小宛姑娘说的是什么话?我是东林领袖,辟疆他们是复社翘楚。我们本就是打断骨头都连着筋的关系。还说什么肯不肯帮忙的话!”
董小宛面露惭色,轻轻地低了低头,说:“钱大人指点的是,是小宛失言了。”
钱谦益又露出了点点笑意,说:“我料辟疆他们的性命一时无虞,咱们也不要过分担心了。小宛姑娘你早些休息,咱们养足精神才能从长计议,救他们出来。”
“谢钱大人。”董小宛含泪点了点头。
柳如是一把拉住董小宛的手,破颜一笑,说:“今晚你和我睡,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就像……就像小时候一样。牧斋,就烦你睡客房吧。我想让小宛留下来。”
钱谦益呵呵地笑了,说:“好,你们姐妹情深,我不便打扰,不便打扰啊!”钱谦益一边说着一边踱步向书桌去了。
“钱大人,我……”董小宛还想推辞一番,但柳如是轻轻将她一拽,嗔怨似的说:“怎么了?多年不见,你与我生疏了不成?”
“哦?这倒不是。”董小宛有些猝不及防地回过头来说:“影怜,即使是沧海桑田,你都是我最真挚的朋友。”
柳如是嘻嘻一笑,显露出了她少女调皮的一面。“那你还不跟我走。”她拉着董小宛就向书房外走去。
董小宛半推半就地,回头还望了望钱谦益。钱谦益正握着笔要写字,也是抬头一望,微微笑了下,便低头凝神地思索着如何运笔。
“快走吧。去年我购了一张新琴,你来试试看。”柳如是与董小宛手牵着手出了书房,直奔自己的卧室而去。
董小宛被柳如是带进卧室来,游目一望,这间卧室也确是雅致素朴。红木的桌椅,沉香的醒木,还有那景德镇的茶具,虽都是一等一的物价,但却装点的十分素雅,毫无奢华粉饰的俗态。
董小宛前进了几步,痴痴地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副秀女图,赞道:“这样的丹青,想必是唐寅唐伯虎的手笔了。”
柳如是轻轻地掩上房门,却迟迟没有转过身来。董小宛见她没有应答,也颇为奇怪,便回过身去望她。只见柳如是扶着门栓,身子也在微微颤抖着。
董小宛心里一揪,忙迎上去问:“影怜,你怎么了?”
“小宛。”柳如是这才转过身来,董小宛一望之下也是暗暗吃惊。柳如是早已是泪水滂沱,与刚才嘻笑自若的样子判若两人。
“影怜!你……”董小宛有些担心地握住了柳如是的手,一脸关切地望着她。
柳如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小宛,子龙他怎么样了?他身子不比辟疆强,只怕受不了牢狱之苦。”柳如是哽咽地说着。
听到这话,董小宛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了一半。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影怜,我就是摸不准他们的状况才来求你和钱大人的。你反倒问起我来了。”
柳如是颔首点头,颇为失落地说:“也对,他们都是一道被抓的。”她说着便失神一般地走开了。
董小宛迎上来问:“你要我和你睡,其实是想打听子龙的事,是吗?”
柳如是缓缓坐在桌边,没有回答,但也算是默认了。
望着她失落孤独的背影,董小宛也于心不忍,便也坐在了一旁,攥着她的手说:“这些年子龙没有一刻忘记过你。他是个嘴笨的人,但谈起你来每次都滔滔不绝。”
“几年不见,物是人非,只怕再见了他也认不得我。”柳如是的语气中满是愁怨。她为自己而愁,为陈子龙而怨。
董小宛略一踌躇,说道:“影怜,其实那天你要是忍过了陈夫人那口气,让她把离书签了。那你与子龙……”
董小宛话还没说完,柳如是已是含笑摇头,说:“她不会签的,就算我忍过了那口气,她也是不会签的。”
董小宛皱眉问道:“你怎知道?”
“因为我看得出,子龙依然放不下他的夫人。他不会逼她签的。”柳如是说完便又起身向床铺走了去,似乎是想结束这场对话。
可董小宛倒是不依不饶地跟了过来,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和子龙才是佳偶啊!”
柳如是坐在床边,手轻轻抚着柔软的被褥,笑道:“牧斋也不错啊。他为了我而休妻,为了我遭世人的嘲讽。这些,子龙做得到吗?”
董小宛一时无语,呆立在了当场。
柳如是抬起头将她一望,盈盈笑着说:“小宛,你快来。咱们不说子龙了,说点别的吧。”
“你心里明明还想着子龙,为什么不说了呢?”董小宛皱眉问道。
柳如是的笑容也有些僵了。她沉默了半天,才又“嗤”地一笑,说:“当日在苏州,人家都骂我是专勾引有妇之夫的狐媚子。如今,难道你还想让我做个红杏出墙的狐媚子吗?”
董小宛双眉一挑,心里忽然起了一阵怜惜和心疼之意,渐渐走过来说:“影怜,我绝没有要你做出有违妇道的事。只是……我不想看你为子龙牵锁,这样对你对他都太残忍了。”
柳如是含着淡淡地微笑,说:“不管怎样,这次我都要想办法救子龙一救。无论结果如何,这笔情债就此一刀两断了。”
“你真的能做到一刀两断吗?”董小宛也坐在了旁边,有些怀疑地问。
柳如是强忍着笑意,道:“你和我一同长大的,难道还不知我的脾气?”
“你呀,最是口是心非不过。”董小宛嗔怨似的将她的手甩了开去。
柳如是倒是笑出了声来,道:“知我者,董小宛也!”
在柳如是俏皮地目光注视下,董小宛终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笑过之后,董小宛又皱紧了眉头,忧虑地说:“好了,别净逗乐了。咱们总得想想办法来救他们才好啊。”
柳如是低眉一想,说:“牧斋虽然是东林领袖,但如今朝中却是阉党得势。凭他一人是斗不过马阮的。”
“那咱们怎么办?”董小宛更加焦虑了,手也将柳如是的手攥得更紧了。
柳如是转过脸来,正色道:“满朝文武都不可靠,唯有一人尚信得过。”
董小宛“啊!”地叫了一声,忙道:“徐枫徐暮帆?”
柳如是面容整肃地点了点头,说:“此人有一片报国的赤诚之心,自从他来到南京之后,大搞变法。想来他和马阮不是一党的。若不如此,辟疆、子龙他们也不会受他牵累被锦衣卫抓了去。”
“可钱大人不是说他去台湾了吗?”董小宛急急追问。
柳如是眉头紧锁,微叹一声,说:“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他人不在京,回来时只怕也难逃锦衣卫的魔爪。”
董小宛急忙起身,道:“那有什么办法可以将这里的事知会与他呢?”
柳如是含笑拉她坐下,说:“你先别急,徐枫回京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牧斋总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