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铖眉头紧紧皱着,手里的信纸正在被身旁烛台上的火光吞噬,发出幽幽地、艳艳地红光来,将他那张阴郁的脸也映得红霞一片。这封苏州刘知府寄来的信阮大铖读了三遍,信纸就无需再留了。
“老爷……要不要去招呼马士英大人?”一旁的老管家躬身问道。
“不必了。”阮大铖将身子正了正,微微笑着说:“告诉他也于事无补。”
“那老爷打算怎么应对?”老管家接着问。
阮大铖不慌不乱,说道:“刘知府在信里说,徐枫今天能查到他刘某人的头上,以后也就能查到我阮某人的头上。呵呵,你知道这叫什么?这是告诉我,他和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老管家点头说:“刘知府这话说得不差。”
“不差?哼!他也配!”阮大铖站起身子,边走边说:“他刘寿礼可是南直隶的要员,是苏州一府的青天大老爷。当初还是我提拔他上来的如今出息了,该拿徐枫来要挟我。”
老管家跟上来打圆场:“刘知府断不敢威胁老爷。”
“你怎知他不敢?”阮大铖的头微微偏了一下,又自问自答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在这生死关头也仅仅是威胁我,算是客气了。”
“那老爷的意思呢?”管家仍是躬着身子问。
阮大铖穿过大堂,推门进到了自己的卧室,老管家自然也跟着进来了。
“唉,我还能有什么意思,无非是再保他一次了。”阮大铖将两手高高举起,笑着说:“更衣吧。”
“是。”老管家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吩咐门外的婢女道:“快去拿老爷的官服来。”
这位老管家跟随阮大铖多年,已将他的心思摸得透彻。不用说他也知道,阮大铖这是要进宫去见皇帝了。
“不。”阮大铖忽然抬手,转身对管家说:“叫杜姑娘来。”
管家微微一笑,说:“明白。”然后就躬身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杜晓芸就迈着轻盈地步子走来了。她颔首一拜,嘴里说着:“奴婢见过阮老爷。”
阮大铖呵呵一笑,说:“你来帮我更衣吧。”说着就将自己的双手高高举了起来。
杜晓靠过去将他的常服脱下,再将官袍轻轻地套上去。阮大铖只需要将双手高举,就可以很顺利地换好官袍。
阮大铖望着正在认真给自己穿衣的杜晓芸。杜晓芸目不离手,手不离衣,脸上一丝波澜都没有。
“那天你有没有和徐枫行云雨之事?”阮大铖含笑问道。
杜晓芸的手忽然停了一下,耳根也发起烫来。她顿了一顿,继续帮阮大铖整理着衣服,反问道:“不知老爷问的是哪一次?”
“徐枫喝醉酒那次。”阮大铖说。
杜晓芸从鼻孔中出了一口气,答道:“没有。我骗了他。”
阮大铖呵呵一笑,道:“我看,你不是想骗他,只是想骗我。”
杜晓芸抬起眼来,说:“是。不骗他就很难骗到老爷。这样不是也很好吗?徐枫上了勾,我也守住了清白。”
“你觉得你的清白当真守得住?”阮大铖含笑问道。
杜晓芸只是抬眼望着他,没有说话。不一会儿,泪水缓缓淌下,眼眶和鼻翼也泛了红。
“呦,小可怜,别哭,我来给你擦擦。”阮大铖用衣袖轻轻擦拭着杜晓芸面颊上的泪水,说:“你放心,我很快就会还你自由的。现在只是要等,等徐枫功败垂成,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参他,和他背后的东林党。”
“这里头包括朝宗吗?”杜晓芸的声音是颤抖的。她张口的一瞬间,泪水更是肆涌而出,犹如洪水溃堤一般。
阮大铖并没有回答杜晓芸的话。他抖了抖袍袖,踱步在镜子前照着,笑问:“你觉得我这样去面圣好不好?”
杜晓芸扭过身子,带着哭腔厉声道:“阮大人,您到底要我怎么样?要杀还是要剐,我都随你的便,但请你放过朝宗好不好?他是局外人呀!”
阮大铖在镜子前整理着自己的衣领,说:“他是局外人,那谁是局里人呀?哼!凡是东林党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当年南京士子写《留都防乱揭帖》时,朝宗还在山东呢,他与此事断无关系,你为什么要将他赶尽杀绝呢?”杜晓芸皱眉追问道。
阮大铖的脸终于沉了下来。他望着镜子中杜晓芸红肿的眼睛说:“因为他的父亲是侯恂!”
杜晓芸愣了一愣,似乎没明白阮大铖话里的意思。
“崇祯十五年,侯恂任河南道御史,李自成攻破汴城开封之后,朝廷以按兵不动之罪将侯恂下狱。”阮大铖淡淡地说:“侯恂为何按兵不动?哼哼!那是因为粮草不济,他想动而不能。”
“可这又与朝宗有什么关系?”杜晓芸追问道。
阮大铖只是呵呵笑着,没有回答。他转过身来说:“你还是不要问了,知道的越多对你越是不利。香君姑娘,你就在我这儿安分地待着吧。”
他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扬头出门而去了。杜晓芸只静静地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阮大铖乘坐辇车直奔紫禁城而去。他在东安门前下车,向看守宫门的侍卫们道了声好,便径直走了进去。他穿过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绕过乾清门和春和门,直奔春和殿而去。
徐昊的脾气秉性早已被阮大铖摸透。自己的七寸既然已拿捏在他人手里,他也懒得挣扎,每次阮大铖进后宫来找自己,他都一律放行。渐渐地,看守宫门的侍卫和太监也就不再拦阻了。
“原来是阮大人,奴才这就进去通报一声。”守在春和殿门口的年轻太监躬身一拜,便转身进大殿里去了。不一会儿,他又折返而还,说:“阮大人,皇上有请。”
“有劳。”阮大铖施了一礼,缓缓而入。
阮大铖迈步走了几步,便匍匐跪倒,说:“吾皇万岁万万岁,臣阮大铖冒昧来见,望请恕罪。”
徐昊正袒胸露乳地坐在床榻上,双臂各拥了一个女子在怀。这两个女子都是衣不蔽体,光滑雪白的皮肤裸露在外也毫不遮掩,只是笑着瞅了瞅跪在地上的阮大铖,媚态尽显。
“是阮爱卿哦。”这种事徐昊经历得多了也就不避讳了。他笑着说:“有什么事不能等明日上朝再说吗?”
“陛下圣断,此事十万火急,万万耽误不得。”阮大铖顿了一顿,又说:“而且……让外臣们知道了也不好。”
“哦?是什么事啊?”徐昊嘴里嚼着一片美人递过来的雪梨,话语声也显得含混了些。
“臣是想说说徐枫的事。”阮大铖奏道。
徐昊闻言也是一惊,身子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他轻轻拍了拍两个美人的臀部,说:“你们先出去,我有事和阮爱卿说。”
“是。”两个美人伸了伸懒腰,守在一旁的侍女将挂在衣架上的雪狐皮大衣取下,披在了这两个美人的身上。二人冲徐昊一拜,娇滴滴地说:“臣妾告退了。”
“去!”徐昊不耐烦地一挥手。她们两个才随着侍女一起出门去了。
“阮卿平身。”徐昊亲自过来将阮大铖扶了起来,问道:“徐枫在苏州查亏空不是挺好的吗?查出了银子就给史可法送过去。那家伙每天都上奏疏要银子要军饷,朕都快抑郁死了。”
阮大铖微微一叹,说:“只怕徐枫这一查到底,很多事都会给抖了出来。”
徐昊一呆,说:“什么事?哦!朕的登基大典!”
阮大铖点了点头,说:“不光是登基大典,陛下登基以来,臣没少给陛下物色江南美女。这些女子送进宫来,可都要花银子的。”
徐昊脚下一个踉跄,喃喃说道:“不错。朕的登基大典就挪用了苏州府五万两银子,还有这些女人……”
“陛下圣明!”阮大铖折身下拜,说:“这些事一旦给抖了出来,不仅危及朝廷的体面,更会动摇我方将士的军心,对咱们北伐恢复不利呀。”
“啊?”徐昊忽然有些纳闷,问道:“这事跟北伐有什么关系?”
“陛下试想,前方的将士在浴血奋战,而您在后方……”阮大铖没有再说下去。就算徐昊脑子再不灵光,也该明白自己这话的言外之意了。
“对!阮爱卿!”徐枫伸出双手紧紧抓住阮大铖的衣袖,说:“影响朕的体面事小,影响军心士气事大。”
“所以咱们绝不能再让徐枫查下去了。”
“可是……”徐昊想了想,又为难了起来,说:“徐枫去苏州不过几天,咱们这么快就又召他回来,会不会太儿戏了点?”
阮大铖说:“咱们不必急于召他回来。臣听说徐枫要在苏州改稻为桑。此举利国利民,可以推行。”
“哦,是是是。”徐昊点头道:“那就让他好好去做这个什么改稻为桑,查账就免了。”
阮大铖又躬身一拜,道:“陛下圣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