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见穆图他们骑马进城,只是远远地避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一个妇人紧紧搂住自己三四岁的孩子,背过了身去,生怕被穆图他们瞧见似的。
穆图鞭子一扬,对周围的百姓们说:“你们的父母官在哪?叫他给我滚出来!”
百姓们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做声。穆图恼羞成怒,策马直冲,一鞭子就将一个老人打倒在地,喝道:“老头子,你说!”
“欺人太甚,我忍不了了!”温雨就要迎上去制止穆图,但徐枫紧紧拽着她,说道:“忍不了也得忍,这儿不是闹事的地方!”
“你说谁在闹事?”温雨疑惑的眼神望向了徐枫,说:“是我闹事还是他们闹事?”
就在二人说话间,那被抽倒的老人急忙爬起身子,磕头道:“官老爷息怒,老朽这就去请河间府的父母官。”
“老人家,还是我们去吧!”几个年轻的小伙子跳了出来,将老人扶起,然后还狠狠地瞪了穆图一眼,才快步而去。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满清官服的汉人官员带着三班衙役急匆匆地赶了来。他见到穆图一行,也是纳头便拜:“下官是河间知府,未知将军远来,不曾迎迓,望将军恕罪。”
“好了好了。”穆图没耐心听他那些啰嗦的话,一挥手说:“我们的住处你来安排吧。”
“是。”河间知府应了一声,便命手底下的人:“快去帮各位将军们牵马。”
众人这才下马,在河间知府的引领下向府衙走去。河间府的府衙本就不算大,加上连年的战乱破坏,更是残破不堪。好在穆图也不计较,自己挑了一间还算齐整的房间便住下了。其余众人也是各自挑选房间,分别住下。
这天晚上,徐枫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八旗兵砍杀难民的惨状在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闪着,就像放电影一样。他虽不是一个大汉族主义者,但面对满族人对自己同胞的如此欺压,面对全城百姓的俯首帖耳,一股巨大的耻辱感袭上了徐枫的心头。
他愈感烦躁,只能披衣下床,踱步到了院中。秋色渐冷的夜晚,肃杀的风吹动着“沙沙”作响的树叶。徐枫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仰头望着天边的明月。
“好明的月亮。”他不由自主地赞叹了一声,便又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孟子曾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可满清朝廷明明失道,为何还能得天下,坐江山呢?看来亚圣之言也有不严谨的地方。”
“亚圣的话没有错。”温雨的声音从徐枫身后传来,吓得他一个激灵。
温雨也是踱步而来,同样仰头望月,说:“满洲固然残暴,但大明朝廷却是更为昏聩。”
徐枫也同意似的点了点头,说:“是呀,我在历史课本里读过。明朝末年,党争不断,崇祯皇帝还自毁长城,杀了英雄袁崇焕。这天下能不亡吗?”
尽管徐枫的话让温雨觉得有有些莫名其妙,但大意她也能听懂,却是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就算袁督师不死,天下焉知不会亡?”
徐枫淡淡地一笑,侧过头来说:“对了,你不是答应过我,我能救你出来,你就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吗?希望你说到做到哦。”
温雨也抿嘴笑了,说:“你可记清楚了,我说得是你将左大人救出来。”
徐枫不禁皱起眉头来,说:“你居然说话不算数!”
“你看你,怎么还急了?”温雨拉着徐枫到了那棵老松的树下,笑着说:“告诉你也不打紧,但你不可泄露出去。”
徐枫重重地点了点头,便盘腿坐在了树下。温雨也坐在了他的旁边,叹息说:“我是河南开封人氏。我的父亲是一名剑术高手,家中也有几亩薄田,农忙时,我们就一起种庄稼;农闲时,父亲就教我和弟弟妹妹们剑术。直到两年前……”
说到这里,她微微低下了头,胸口剧烈地起伏了起来,似乎是很难过的样子。徐枫关切地望着她,说:“两年前黄河决口,开封被淹了?”
温雨点了点头,说:“当时闯贼围困开封已久,城里已出现了易子相食的惨况。但尽管如此,开封城依旧坚挺,闯贼屡攻不克,吃了许多亏。就连李自成本人,也中了我父亲的一支暗箭,瞎了一只眼睛。”
“与此同时,孙传庭孙督师也已亲率大军驰援开封。如果孙督师的大军能够赶到,内外夹击,闯贼必败。可就在这个当口,黄河忽然决口,大水漫灌之下,整座汴城毁于一旦。我母亲奋力将我救出,但他们全都葬身在汹涌的洪水里了。”温雨越说声音越颤抖,最后再也忍不住,竟掩面痛哭了起来。
徐枫想要伸手去拍拍她的背,但想到古人的思想比较保守,伸出去的手便又缩了回来。
“上次见你杀的那个闯军军官,听他的口气,开封似乎不是他们毁的。”徐枫说。
温雨抹了抹眼泪,抬起头来说:“不是闯贼,是朝廷。”
“什么?”徐枫被温雨这句话说懵了。但他细细一想,忽然想到抗战时蒋委员长也曾炸掉花园口,试图用泛滥的黄河水阻挡日军。
于是他疑惑地问了一句:“难道是以水代兵的计策?”
温雨冷冷一笑,说:“以水代兵?那也得淹闯贼,为何要淹被闯贼围困的城池呢?”
“那朝廷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徐枫追问。
温雨木然摇头,说:“不知道。”
“那是何人指使?”徐枫又问。
温雨仍是摇头,说:“不知道。”
徐枫更疑惑了,只能继续问:“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何一口咬定是朝廷所为?”
温雨微微侧过头来,寒冷的目光望向了徐枫,说:“我凭我的直觉。”
“直觉?”徐枫觉得有些好笑,忙说:“可你也得有真凭实据呀!”
温雨缓缓站起了身,说:“会有证据的。”
她正要转身离去时,却又听见院门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徐相公!徐相公!”
徐枫和温雨都吃了一惊,急忙向声源处投去了目光,只见一个女子正要冲进院里来,却被两个士卒拦着。
“哪来的臭娘皮,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士卒用力一推,就将那女子推倒在地了。
“是小宁!”徐枫急忙赶过去一瞧,果然是宁采儿。那两个看门的士卒见徐枫出来,便收起了傲气,好言说着:“徐相公,这女人八成是个疯子。”
“她是我的侍女。”徐枫解释了一句,便亲手将宁采儿扶了起来,关切地问:“你没伤着吧?你怎么追到这里来了?”徒留下那两个侍卫,尴尬地对视几眼。
宁采儿一脸嗔怨地说:“徐相公走得好急,奴婢紧赶慢赶地才赶了来。”
温雨倚墙而立,似笑非笑地说:“没想到咱们的徐相公还有贴身的侍女呢。”
徐枫回头一望,便拉着宁采儿来到温雨跟前,说:“当日就是这位温小姐救了你,你还不快叩谢恩公。”
宁采儿抬眼一瞧,双目蕴了泪,哽咽道:“小女子叩谢恩公的救命大恩。”
她说着就要俯身参拜,温雨急忙将她扶住,说:“使不得。你快起来。”
宁采儿虽是站起,但脸上仍挂着一幅凄楚的表情,对徐枫和温雨说:“徐相公,温小姐,从今往后奴婢给两位当牛做马,来报这大恩。”
徐枫也不由得不感动。一个弱女子竟然能为了自己从北京一路孤身追来,也不知她在这一路上经历了多少艰难和困苦。“古时候的人真是有情有义啊。”他由衷地叹了一句。
温雨将他一瞥,说:“今人依然有情有义。”
三人刚进庭院,忽然感觉身后起了一片光亮,紧接着是一阵喧哗吵闹之声。
“鞑子圈我土地、欺我子女。是可忍孰不可忍!”喧哗声渐渐听得清楚了。
三人回头一望,只见一帮百姓人人手举火把就朝这边来了。看门的两个侍卫登时慌了,忙拔出刀来威胁:“你们这帮刁民,再不退去,难逃一死!”
“哼!”一个年轻小伙子站了出来,朗声道:“你让我们退去,却退到哪里去!”
“废话!回你家去!”侍卫举刀的手还在瑟瑟抖着,说话的底气也不是很足。
借着火光一看,徐枫和温雨都认出来了,为首的正是白天帮那老人解围的那几个年轻人。
只听这小伙子哈哈大笑道:“我家的田地早都被鞑子圈去了,又哪有家可回?”
“不用多说,跟他干了!”小伙子身后又有一人大喊了一声,群情激奋地百姓们便呼喊着向门里冲了来。“造反啦!”两名侍卫大声嘶吼了一声,便就给扛着锄头、铁锹的百姓们打倒了。
“快走!”温雨拉着徐枫和宁采儿跑进了一间空屋子。温雨飞起一脚,将屋子的窗户踢破,叫了声:“跟上来!”然后纵身一跃,从破了的窗口跃了出去。
徐枫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对宁采儿说:“你先来。我扶你。”
“不!应该是奴婢扶您先出去。”宁采儿也是一脸焦急地说。
“你别啰嗦了,快来吧!”徐枫拦腰将宁采儿抱住,费尽了全身力气才将她塞了出去。
“你放手,我接着她。”窗外温雨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宁采儿的尖叫声。
“这儿还有人呢!”门外一声呼喝,便有两个举着火把的百姓冲进了屋来。
“徐相公!”宁采儿正要伸手去拉徐枫,却被温雨拽住了。
就在这一瞬间,温雨和徐枫隔着破窗对望了一眼。仓促之下,他们甚至都没看清对方的表情。“带她走。”徐枫轻轻说了一句,之后自己就被那两个壮汉抓住脖领,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