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仿若未闻,目光一直透过纱幔注视着对面酒楼之中的一对年轻男女,似有所思,许久,他的声音才徐徐的传了出来,有如风琴和鸣般悠远低醇且余音缭绕,淡淡的,他只问了一句:“那个少年是谁?”听不出喜怒之色,但足以震慑人心。
那的确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他身边的美艳女子十分恭敬的欠了欠身,答道:“阿婧已去查过了,那名少年正是去年游洛阳城引得万人空巷的小璧人卫玠,他是前任黄门侍郎卫恒之子,功臣元老卫瓘之孙,更是现任骁骑将军王武子的外甥。卫玠韶华之龄,已素有才名,恐怕现今洛阳城中百姓无人不知晓其名。”
“卫家世代书香,乃是儒学官宦之家,所创垂云体极负盛名,拜贾庶人所赐,卫家九口人一夜之间被矫诏枉杀,只留下了两个嫡孙,这个卫玠便是卫太保最小的嫡孙吧!”
“回主公,正是。”美艳女子柔声答道。
男子放下了手中的琉璃杯,幽幽的长舒出一口气,以极低的声音好似自言自语般的道了一句:“原来是他,果然是极好的皮囊!”然而,他的思绪却似已飘向了远方:如今只是名惊洛阳城,恐怕不久的将来,他还会名倾江左、海内盛名,为天下名士之首吧!
“主公,您已经将那礼物送到了她的手中,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是需要阿婧去做的?”女子垂声问道。
男子却是慵懒的叹了口气:“还是迟了一步,即使我比她早来到这个世界。”
女子不明所以,有些呆愣,主公最近经常会说一些奇怪的话,要不就是独自一个人发呆。尤其是当玄机先生的名声传出来后,主公便莫名的对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仅派人去跟踪她的行踪,打听有关于她的所有事情,而且还在暗中相助于她,给她摆平了孙秀所派之人的揖捕追杀。
请不来那个女人,他便亲自出府来寻找。还费尽心思的让一个小女孩给那个女人送去礼物。
那样的一件礼物也甚是别出心裁!主公的心思是越发让人看不透了!
女子正在思忖着这些。忽又听男子问了一句:“孙秀是真的已经死了吗?”
女子立即点头答道:“阿婧看得真切,孙秀眉心中一箭,绝无活下来的可能。而且他本就中毒已深。”
“孙秀本不该在这个时候死去,只可惜,他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人。”
男子轻笑着说了这一句,那个叫阿婧的女子听罢又是一阵茫然错愕。她记得主公明明说过,孙秀谄媚弄权。小人得志,扰乱朝纲,枉杀忠良,终为世道所不容。其心可诛,他的死是迟早的事。可是现在孙秀已经死了,主公为什么又说他不该在这个时候死去了呢?
当她正要启唇问什么的时候。发现主公的目光再一次的投向了酒楼对面的那一对年轻男女,此时。那对年轻男女已将唇舌分了开,微微喘息着相互凝望,那般柔情蜜意可真是令人羡慕。
主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他是喜欢那个女子吗?可若是喜欢的话,他是不能容忍那个女子和别的男人你侬我侬亲密无间的吧?
都看了这么久了,他都没有说什么,帏帽垂下来的轻纱掩住了他的容貌,让人看不到他的任何神情,但是他却是如此的平静。
回想在府上的日子,主公并不是这么安静的一个人,他好乐、琵琶鼓瑟、琴箫笛笙几乎无所不通,他会经常邀名士于府上畅饮品乐,有时候兴致一来,还会一边吹箫一边以脚趾弹琵琶,其容止不可谓不妖冶绝魅也!
而此时的他却是如此的静若泰山,哪怕是那隔帘传来的丝竹管乐之声也影响不了他分毫。
他们所在的地方可谓是全京洛最为风雅的地方——月影风荷楼。
这里的歌乐是最好的,这里的舞姿也是最婀娜的,就是这里的姑娘也是最风情动人的。然,主公却只想坐在这最为偏僻的一角,静静的看着对面国色天香酒楼里所发生的那最不可察觉的一段风月。
“阿猛,如今孙秀已死,你是否可以答应嫁给我了?”卫玠深情款款的看着她,微笑着问道。
卫萌萌也嫣然一笑,望了他许久,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宇间忽地凝上一抹愁思。
“怎么了?还不愿意吗?”看到她脸上的愁容,卫玠有些淡淡的吃味。
“孙秀虽死,可是赵王还在,如今我又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不知道嫁入你们卫家会对你们有什么影响,而且这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只怕无一太平之日。”
“我不管你是否对我们卫家有什么影响,我想娶的是你这个人,只要你同意,我便马上去荥阳嵇府提亲,可好?”卫玠这般问道。
荥阳嵇府!对啊,只要她恢复了原身嵇瑶的身份,以大家闺秀的身份嫁入卫家,谁又会去追查她玄机先生的身份呢!她所害怕的不也正是玄机先生的名声所带给她的麻烦吗?
“嵇氏阿瑶……”卫玠忽然这般唤道,“我想以后我应该叫你阿瑶才对。”
阿瑶这个名字的确比阿猛好听许多,卫萌萌不禁笑了起来,爽快的答道:“好,我等你来提亲!不过,却不知现在是不是合适的时候。”
“为什么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候?”卫玠有些生气的问。
卫萌萌心忧的答道:“如若按原来的历史,孙秀会辅佐赵王登基为皇,而一旦赵王登基,各方诸候如齐王、长沙王、成都王、河涧王都将来讨伐赵王,紧接着便是连续五年的内战,这是诸候之间为夺权位的较量,京洛又将是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如今。我已让孙秀提前死去,不知道各方诸候是否还会举起义军反旗来讨伐赵王。”
“赵王为孙秀所误,如今孙秀一死,他应该能清醒一些了吧?”卫玠亦是担忧的问
“那可说不定,赵王司马伦可是出了名的昏聩,只要有人一怂恿,以他对皇位的野心。也不是没有重复历史的可能。而且……”卫萌萌有些无奈的叹道,“历史的大致方向本就非我一人之力能够改变。”
“阿猛……不,阿瑶。你是人,不是神,又何须改变天命,何况天下之事与你又有何干。世道总有它应循的轨迹,我们只需过好自己就行了。”
卫萌萌心中突然一震。是啊,她来到这里就只需保卫玠一世平安就行了,又何必管那乱世纷争呢?
“对,我只要能改变你的命运就可以了。”卫萌萌忽然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自言了一句。
卫玠没有听清。只当她还在自寻烦恼,便一把拉起了她的手,笑道:“走吧!阿璪和王公子还在外面等着呢!”
卫璪与王平子的确已在外等候多时了。尤其是王平子来回踱着步,有好几次都差点冲了进去。还是卫璪拉住了他,取笑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王公子可是位风流雅趣的真君子,当不会行偷窥之事吧!”王平子本来还想上去捉弄卫玠与卫萌萌一把,被卫璪这么一说,却是连动都不敢动了。
所以,当卫玠与卫萌萌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是极不耐烦的埋怨了一句:“你们俩都做什么事了,怎么去了那么久?大白天的,也不懂得节制!”
卫玠面色一阵羞赧,卫璪也跟着脸色变了一变。倒是卫萌萌半点都没有羞涩难堪之态,笑着反驳了一句:“王公子是否是位有节制的人?”
“阿猛姑娘觉得呢?”王平子也笑着反问道。
卫萌萌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我看着……不像!”
“阿猛姑娘真是好眼力!”王平子竟十分欣然的接受了这个评价,然后放眼望了望四周,问道,“各位想去哪里玩?”
“你们平时都喜欢玩些什么?除了吟诗作赋、泛舟洛河外。”卫萌萌问道。
卫璪与卫玠一时想不出什么,便沉默着没有作答。王平子却是眼前一大亮,指着国色天香酒楼对面的一座三殿一庑的楼阁,对卫萌萌道:“知道那座小楼是什么楼吗?”
“什么楼?你别告诉我,山外青山楼外楼,此楼正为天下第一楼。”卫萌萌打趣道。
王平子听罢,一脸佩服惊愕,连叹道:“阿猛姑娘果然聪慧,你还真是猜对了,此楼正为天下第一楼,名为月影风荷楼,里面可谓是风景如画、美不胜收,这京洛的世家公子哥儿没有不喜欢去这座小楼里做客的,而且去了保证你流连忘返不想再出来,怎么样?我们要不要进去玩玩?”
“当真有如此让人着迷的地方?只怕这里面有猫腻吧!”卫萌萌有点不敢置信,脑海里急速一转,悄然低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这里面是做什么生意的,不会是青楼吧?”
王平子的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似乎很受挫败,但仍倔强的辩解道:“阿猛姑娘还真是不懂风雅,怎么能说成是青楼这么难听的词呢?我刚才明明说了名字的嘛,叫月影风荷楼!”
“好吧,月影风荷楼就月影风荷楼!”卫萌萌转过头来,看向卫玠与卫璪,问道,“阿虎,阿璪,你们知道这里面是做什么生意的吗?”
卫玠摇了摇头,卫璪一脸的尴尬之意,十分难为情的对王平子说道:“王公子,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况我们出来一日还未曾回家向母亲请安,不如今日各自回府,改日再约,如何?”
“阿璪这是要逃走的意思么?你明知道这月影风荷楼晚上的景致才是最美的,既来了这里,不进去瞧上一瞧,岂不遗憾?”言罢,又转向卫玠道,“阿虎不要听你哥哥的,他实在是太古板,不懂风情,我们就进去玩上两个时辰,再回家也不迟。”说到这里时,还故意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而且我这也是再为你们创造机会,倘若回到府中,受家规约束着,多有不便,你说是不是?”
卫玠听罢,脸色绯红,却隐有溥怒之色,正要说什么时,卫萌萌却笑道:“那就进去瞧瞧吧!我也很好奇,名士与佳人共聚一堂,到底会演绎出怎样的风流?你既说这里是世家公子们常留之所,那里面应该也聚集了不少如你们这般诗词歌赋信手拈来的风流才子吧?”
“那是当然,琅琊王家的子弟与居住在京洛的几位王爷都爱到这里赏玩。”
听到王爷二字,卫萌萌却是认真的了起来,忙问:“王爷?哪些王爷?”
“什么齐王、长沙王、成都王、河涧王、东海王等等。”王平子顺口回答。
卫萌萌却是皱起了眉头,疑道:“齐王不是在许昌吗?成都王不是在邺城吗,那河涧王不是在关中吗?东海王不是在山东吗?怎么他们都居住在京洛来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几位王爷在京洛都买有宅子作为府邸,偶尔来京洛游玩也不奇怪吧!”王平子说到这里,便又开始不耐烦的催促,“快走吧!想那么多干嘛!我们是去里面看美景美人的,又不是去见那些王爷!”
卫萌萌冷静了下来,若有所思,卫玠与卫璪终是拗不过王平子,被连拉带推的带进了那座看似安静的月影风荷楼。
坐在月影风荷楼二楼之上的那位贵人正好凭窗向下看到了这一切,见他们几人往这小楼的方向走来,白纱下的唇角不禁轻微的勾了起来,并叹了一声:“还真是有趣!”
然后,他又将身边的美姬阿婧唤了过来,以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吩咐了一句,那美姬便点了点头,穿过二楼的长廊,来到了**的房间。
当卫萌萌与卫玠三人一踏足楼中,便被里面有如荷塘月色般的景致给吸引住了,这里果然与一般的青楼不一般,没有那些拉客邀宠的女子喧哗,有的只是如潺潺流水般轻柔的管乐之声。
堂正中有一弯月芽湖,浅塘清幽,碧叶连连,几名溥纱袭身的曼妙女子正立在那片片荷叶上轻歌曼舞,那歌声是柔情缠绵的,隐隐透着羞怯和娇嗔,那舞姿也是轻妙温柔的,如弱柳拂风,羽化飞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