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呼啸古堡早已是空空荡荡,再无一人。
地下密室中,仅剩的三具血棺浸没在血池深处,池边滴答动静不断响起,在寂寥空间荡开涟漪。
随着从地幔入口方向滚滚蔓延的黑云,逐渐覆盖了整个深渊,呼啸古堡也同样处在无形的力场范围内。黑红色的血浆开始鼓起无数个硕大气泡,血池变成开了锅的热粥,气泡破裂的噼啪声伴随着能量乱流,室内渐渐有了风。
悄然间,血棺中的一具被从内推开,厚重棺盖下阴影如墨,看不清任何东西。过了片刻,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掌从里面探了出来,小麦色肌肤,骨节纤细匀称,绝无半点瑕疵,如同一件完美的工艺品。
这只手的主人是名女子,掀开棺盖后,她坐在了血池边缘,一双小脚荡啊荡的,猫儿般的大眼睛里全是迷惘神情。
“老古板又在搞什么鬼?我不是死了吗……”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一点,但充斥在呼啸古堡内部乃至在全深渊激荡的能量波动,却是毫无疑问来自于赵白城。
两点火种本原电射而来,像有灵性的飞虫一样,穿过层层阻碍,盘旋在女子面前。她下意识地伸手,将它们拢在掌心,跟着这两点火种光芒已融入皮肉,消失不见。
未能死在王翦强弓下,而是选择了自我毁灭的两名黑暗议长,在这种情况下完成了某种延续。女子微微一怔,已知火种光芒来自于他们,再思索良久,蹩起的黛眉逐渐舒展开来。
“哼,人家才睡醒,就要替你卖苦力吗?”女子低声骂了一句,语气刁蛮。
想到当初弥留之际,赵白城咬牙切齿的誓言,她不禁笑了笑,眼神透出了无限温柔。
“只要我不死,就一定不会让你死。就算你死了,老子总有一天也要把你活生生地从阴曹地府带回来!”
他那时候其实像个孩子,倔强又幼稚,让她忍不住有点心疼。
“现在我也不算是真正的活人了吧……”女子撇了撇嘴,暗自决定等到跟赵白城面对面时,非得羞羞他胡吹大气,说话不算数。
赵白城希望她去做的事情,此刻正通过庞然力场的无形震荡,一**传递而来,在意识中构筑起完整讯号。这家伙显然又变强了,强到了让她无法理解的地步。
但他就是他,在她的心中,再没第二个人可以替代。
“总是凶霸霸的,叫人家做事,连句好听的都不肯说。喂喂,我这么跟你说话,你能听得见吗?”女子等了一会不见回应,扑哧一笑,摇头暗骂自己当真是疯了。从感应到的能量风暴来看,赵白城必定又是在跟人开片,不然也没可能弄出如此之大的动静,就算能捕捉到自己的意念,又哪里有空来答复?
女子走到密室角落,将手掌贴上冰冷的墙体,按照两个老家伙留下的法门套路,尝试着发动能力。自身火种已经恢复成了完全体,喷薄漫溢的能量也不知强大了多少倍,只是不带半点生命气息,证明着她的想法似乎没多少偏差。
“行尸走肉不要紧,我不会变得难看了吧?”女子悻然想着,同时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剧烈震颤。
如果还有第二人能够在场,并在空中观望的话,恐怕会震惊到当场栽落下来。呼啸古堡的主体已隆隆升起,地面以下的部分从土中拔出,巨大无比的黑曜石连成了两根腿足般的石柱,每一道石缝间都在往外喷射着熊熊黑炎。当这头足有百丈之高的庞然大物彻底站直了身躯,赫然是以堡体为胸腹,尖耸的塔楼共同构成头颅,拱门化为血盆大口,一双巨臂则由异化凝结的黑曜石城墙充当,前端逐渐伸出的拳头大到足以吓得死人。
这张最后的底牌之所以没被玛格罗姆动用,是因为都灵和马泽尔已死,四大议长只剩其二,凭他和罗森的力量,根本无法去激活法阵。如今在赵白城的植入方式下,女子继承了两人的秘钥,以重塑的火种为强横基石,一举让深渊最大的防御体系之一变成了战争兵器。
【地狱火守卫】。
女子被地狱火守卫一把抄起,轻轻放入头部塔楼之中,满头黑发在劲风中飞扬,美艳不可方物,宛如中世纪小说中独处高阁的公主。但她却很清楚,在自己曾经的生命和接下来这段不算生命的特殊旅程中,永远也不可能有王子出现。
能征服她的,就只有那头嗜血野兽。
“好了,大怪物,我们出发!”女子拍了拍塔楼窗沿,低声喝道。
地狱火守卫躬身握拳,发出震动整个深渊的无声狂吼,方圆百里之内的地面全部龟裂,土石横飞。超过三千个由历代议长镌刻的法阵瞬间开启,形成了这架巨型兵器的推动力。随着屈膝起跳,它竟仿佛火箭般冲天飞起,一个起落就已经远在数里开外,向着离得最近的地表门户一路冲撞而去。
斯嘉丽。
遥远的战场上,刚恢复行动能力的青影感应到了地狱火守卫的无形怒吼,并从中分辨出最熟悉的那点波动,紧抿的唇角一点点放松,跟着化为笑容。
他真的做到了。
人类始终都是赵白城的防范对象,斯嘉丽操控着那头庞然大物赶去地表,显然是为了应对这方面的潜在威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用在今天并不贴切,但也不代表人类军队会无视浑水摸鱼的诱惑,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异民和泰坦都是威胁。
生存是如此艰难,甚至就连重生的躯体都不得不立即去大口呼吸饱含着硝烟的空气。青影慢慢握紧了双拳,感受着几何级提升的自身力量,向星舰所在的位置大步走去。前方神仆仍旧多到无可计数,但这一次,她决意不再让自己后悔。
就算要再死一次,也得死在他的身边。
阿卡玛最后一个站起,新生组织再造出的头颅连同五官,丝毫不差地还原出了本貌。他能看得见,听得到,甚至嗅出浓烈焦烟掩盖下的淡淡血腥,一切都似乎未曾不同。
只不过眼前的世界是黑白色的,确切来说,由同一种色调凝成。白色区域无非是黑色的淡化,像稀释了的水墨。
尽管生命体征全面复苏,胸腔内的心跳沉稳有力,呼吸也如生前一般绵长,但阿卡玛却知道自己完全不同了。
眼前所见的,正是死国才有的色泽。
他变成了介于亡魂和**之间的存在,连同荒原上那些仍在无畏战斗的异民。那层隔绝了审判之光的暗黑天幕,以无法想象的力量将空间中破碎散乱的火种气息甄别开来,并重塑为不同的个体,还回到它们各自原属的躯壳中。
这是何等强大可怕的手段!
阿卡玛隐约感到了似曾相识,随即发现银日号的空间炉源源制造神仆大军的过程,在某些原理上完全一致。
“阿卡玛?”与第六使徒激烈对战的那道黑炎传来意念询问。
“是。”阿卡玛在暗黑天幕的能量共鸣下触摸到对方的意志,并达成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你就是现在的部落大酋长蒙达?!”
赵白城在高速缠斗中的身躯,看上去根本就是虚体,难以留下完整影像,“是我,多谢你之前的提醒,我才能学会怎么用神之本原。”
阿卡玛望向陈四海的尸体,发现其他龙将魔人也没有诡异复生的例子,顿时反应过来,真正强者级别的火种重塑已超越了赵白城的能力范围。这就意味着阿卡玛同样被第一天梯排除在外,他却并未因此而沮丧,想到蝎尾因为发动【世界意志】而火种尽毁,连复生的可能性都没有,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你根本不是蛮牙!”他沉声说。
“重要吗?”赵白城冷冷回答。
两名远古血族由于摆脱了分身纠缠,早已掠向战场,去帮助那些在他们看来不成器的后代对抗强敌。胜负天平虽在逆转,但源源不断从空间炉中新生的神仆却仍在大举投入进攻,形成巨大阻力。
阿卡玛站在星舰甲板上,俯视着战场中的蛮牙族人。无论生者,还是跟他一般的活死人,都在狂呼酣战,浴血厮杀。力量与荣耀,本就是世世代代的部落成员一直在坚守的野性图腾,但此刻阿卡玛看到的是更深一层的意志,它厚重如山灼热似火,就仿佛从族人灵魂中迸发出的生命呐喊。
那是对生存的执着,对命运的挑战,对高等生命的不屑与讥嘲。
“你的身份,好像是不怎么重要。”阿卡玛长吁了一口气,眼神中现出奇异光芒,“为什么连我也一起救了?”
战事如火如荼,前部落酋长却在这里以闲聊般的口吻,问着现任酋长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赵白城连接结出三次魔印将第六使徒逼退,百忙之中作出回答,居然也没有半点不耐烦,“因为我一直都听说你够强,想多个帮手。”
“这已经不是我能插手的战斗了。”阿卡玛咧嘴一笑,带着兽人最常见的那种粗犷,“不过在另一个方面,我应该能帮到你。”
他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是想要将故土的味道融入肺里,带进灵魂,跟着整个人如冻结的石像般一点点凝固。不同于之前的火种泯灭,这次是彻彻底底的本原消散,火种能量带着点点土黄光芒,融向赵白城的身躯。
阿卡玛的最后一个动作是躬身,以从未对待过任何人的礼节,向着赵白城弯下了高山般巍峨的躯体,“我从来都没有任何能力,能够比常人强一点,只不过是仗着对这世界了解多些罢了。记得用心去看,别用你的眼。蒙达大酋长,请善待部落子民。”
赵白城怔住,直到阿卡玛的火种能量彻底被吞噬本能吸收,骤然爆发出如雷咆哮,挡开第六使徒斩来的光刃,一记凶猛冲撞让强敌直接撞入星舰内部,现出了一个深邃无比火花四溅的黑洞。
空间炉的能源支持让第六使徒逐渐从绝对下风,一点点扳回了局面。赵白城的本原之树虽说同样在不断生出新能量,但却远不及对方资本雄厚。
这一刻赵白城没有乘势追击,而是落在阿卡玛的尸体前,缓缓躬身,然后伸手合拢了那双圆睁不闭的兽人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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