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之像是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中,梦中的世界光怪陆离,死去的父母,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兽,疯狂地追赶着他。
他在奔逃的路上,瞧见了无数人,湘禾、上官思、景明、前太子、嘉敏公主……
也瞧见了高高在上的五哥,还来不及开心,五哥忽然变成一只巨兽,从高处扑了下来,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一口吞下腹中……
秦念之惊恐地从梦中清醒。
入目便是青蓝色的层层纱幔,身下的床还在微微晃动。
拉开床幔,陌生的房间和陌生的地点,足以让他升起无尽的恐慌。
赤脚奔下床,猛地拉开厢门。
“这是?”
门口守着玉白,见他醒了咧嘴一笑,“秦大人,早呀,你可算醒了,属下真怕你要一口气睡到京城呢?”
“自己什么酒量心里一点数也没有吗?随随便便喝成这个样子,真是不要命了。”
不远处李湘禾缓缓走来,微风吹起她的裙角,衣带翩跹,实在美丽,却丝毫不妨碍她骂人,“快进去,风这么大,活腻了?”
秦念之恍若梦中,又缩回了脚,木愣愣地回到了床榻上,揉了揉犯疼的额角,思绪逐渐回笼,“我睡了多久?”
“足足一天一夜!秦念之你现在出息了,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孤身在外竟敢喝得酩酊大醉,疯了不成,就不怕……”身份暴露。
李湘禾压低声音,颇为担忧,“怎么搞的,你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啊。
还是在你眼里,宣和帝就这般值得你信任?”
秦念之缩了缩脖子,呐呐不敢做声,自己确实十分信任五哥,毕竟两人在冷宫中互为倚靠,相互作伴,一路扶持才走到如今。
宣和帝于他而言总归是不同的,在他心里早就不单单把五哥当成一位贤明的君主,他是危难时,下意识倚靠的兄长,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是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更是多年相伴相依的亲人……
这些日子也确实是得意忘形了,毕竟死里逃生,重逢亲人,摆脱枷锁,顺利辞官,压在身上二十年的担子突然就这么卸掉了,总觉得轻飘飘,像是踩在棉花地里,不太真实。
“我怎么上的船?”
“你猜猜看?”
秦念之垂头苦思冥想,最终徒劳地摇摇头,“完全没印象。我就记得我在望仙楼和陛下一起编彩绳来着,然后喝了些酒……”
李湘禾嘴角微抽,“你不觉得你和宣和帝走得太近了吗?”
秦念之迟疑地点点头,“我曾经是他的伴读,朝夕相处近十年,陛下对我亲近些在正常不过了。况且他对我一直不错,如今又准我辞官,还说要庇佑我……”
“行了,行了,你满脑子都是宣和帝对你的好,我现在说得多了,反而遭人厌。总之你小心点吧,宣和帝看你的眼神着实不算清白。
端午节那夜,你喝得酩酊大醉,他亲自把你送回别院。
今早临近出发时,你宿醉不醒,他直接用被子把你卷起,抱上了船。
不许任何人打扰,玉白至今还守在门外呢。”
秦念之犹豫道,“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五哥明明是那是果酒,入口清浅……”
他忽然顿住,皱着眉头,是自己蠢了,入口清浅,不代表不醉人,回想两人相处的细节,一时脸色也有些凝重。
“你说得对,我是该离他远些,宣和帝至今二十有四了,连个妃子也没有。
前朝早已经吵得不可开交,御史几番进言,陛下都不肯选秀纳妃,可我也没见过他喜欢过男子。”
李湘禾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怀疑他好男风?”
李湘禾面色凝重,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眼前素面朝天,美得雌雄莫辩的少年,“或许,他只喜欢你,跟男女没关系?”
秦念之瞬间慌乱,“别……别胡说八道,他可是宣和帝,九五之尊,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么可能看上我这个……”
此话一出,两人瞬间沉默了,李湘禾实在心疼他,瞬间没心思在纠结于情情爱爱了。
“不怕,等回了京,让景明那个吝啬鬼给你好好瞧瞧,定能让我的念之活得长长久久。”
眼见妖娆妩媚的少女红了眼眶,秦念之连忙哄道,“别担心了,生死有命,更应珍惜当下才是。
等到回了京城,我就带着你去李家说清楚,然后多雇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就我们两个去浪迹天涯如何?
西戎,北狄,南疆,东胡,你想去哪?”
李湘禾这才给了个笑脸,“你呀!”
两人都是豁达的性子,转眼又闹作一团。
听着房中的动静,玉白大气都不敢出,宣和帝倒是神色如常,“一会让他自己来见朕!”
说罢转身就走。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秦念之。
玉白苦着脸,感叹道,这三人行的关系实在拥挤。
李湘禾懒懒地靠在他的肩上,轻声说道,“念之,我真替你高兴,宣和帝总算做了件好事,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现在变了许多,变得爱笑,话也多了。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十几个孩子中,我一眼就瞧见了你,你瘦瘦小小,眼底都是烧不尽的戾气,永远板着脸,冷冰冰的。
我怕极了,只会不停地哭,你倒好,直接用馊馒头堵住我的嘴,非逼着我吃下去……”
秦念之也拥着她,“要不是托你李大小姐的光,我只怕早就死了,又或是生不如死的,不知在何处挣扎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