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池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师父说这么长的话了。
除了教导他的时候,萧沉风很少会与他谈心,更不会跟他提起这些。
他沉默了一会,问道:“师父,皇帝到底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
萧沉风静静看着他,没有回答,脸上的神色却分明是在肯定他的猜测。
傅清池垂着头,勉强扯了下嘴角。
为何?
疑心罢了。
他其实明白师父为什么同他道歉。
或许在萧沉风心里,如果当初不那么认真地教导他,放任他变得平庸顽劣,可能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自然不会被皇帝看进眼里,但一个并非亲生,而又处处出类拔萃的皇室血脉,却是皇帝绝对不能容忍的存在。
把他养成一个废物,才是保全他们一家的最好方式。
可萧沉风没有选择那样做。
萧沉风自己便是天赋卓绝之人,生来就是一身傲气,他发现了傅清池的天赋,又答应了收他为徒,就不会看着他荒废。
皇帝于他有恩,他只是为了偿还才会答应亲自监视。
与傅融卿结拜,也是蒋玉烨和祁连硬拉着,共同促成的,他本身同傅融卿的交情其实算不上多深,自然也不会为了他们一家的安全而考虑。
但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时间久了,萧沉风对这个徒弟愈发上心,甚至完全可以说是把他当作了亲生儿子一样教导。
傅清池当然也能感受到师父的爱护,平日里也是百般尊敬,从不忤逆。
然而随着傅清池愈发出色,皇帝的容忍也到达了极限。
当接到给徒弟下毒的命令的时候,萧沉风缓缓阖眼,第一次拒绝了皇帝的要求。
“我答应的只有监视,不包括杀人。”
他不做,自有旁人来做。
萧沉风最终还是没能阻止一切的发生。
傅清池缓缓摇了摇头:“师父,您不必向我道歉,这件事不怪您。如果因为旁人的狭隘之心便处处压抑伪装,这样活着又有何意义。”
傅清池不是不懂韬光养晦的道理,可他觉得自己的情况并不适用。
他从未想过谋求皇位,只想在江湖做一个惩恶扬善的游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帝因为他的血脉就认定他心怀不轨而百般忌惮,他又有何办法?
难道要他因为这莫须有的顾虑一辈子隐姓埋名碌碌无为吗?
他不愿。
为傅家引来杀身之祸的不是他的优秀,而是皇帝狭隘的心胸。
或许皇帝自有他的一番想法,但这绝不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仅凭猜测就残害兄长一家的理由。
萧沉风看着他长大,自然也了解他的性子,天之骄子的傲气是抹不去的,即便平时不显,可一旦遇到事情就会不自觉显露出来,就如他深知哪怕傅清池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也绝不会选择向皇帝低头。
就像他父亲一样。
假死脱身是为了避免麻烦,然而在明知皇帝疑心重的情况下,傅融卿依旧建立起了地位超然的清风剑派,就是因为他怕的只是麻烦,而不是皇帝。
他完全不在意会被皇帝查到他还活着,自认为已经将自己无意皇位的态度摆出来了,便不再是皇帝眼里的威胁,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己这个同父异母弟弟的忌惮之心。
话已至此,当年的真相已经捋得差不多,只是有个疑点傅清池却没有想通。
“师父,白玉章怎么会好心带我来见您?难道皇帝还想借你的手杀了我吗?”
萧沉风摇摇头,否认道:“白玉章……生了二心。”
傅清池心中一跳,微微侧首,低声问道:“二心?他想做什么?”
“白玉章是皇帝的亲生儿子。”萧沉风平静地道出惊人之秘:“他的生母是滁州最有名的花魁,意外怀了他后,被皇帝暗中去母留子,不过手下的人没做干净,被他查到了真相。”
“所以白玉章想要为母报仇?”
“不。”萧沉风叹了口气:“他生性凉薄,并不在意素昧蒙面的生母,他只想要权力。”
傅清池眉梢微挑,奇道:“皇帝就没察觉到不对劲?”
“皇帝年纪大了。”萧沉风答道:“政务繁杂,已经让他有心无力了,白玉章又心思深沉,善于伪装,他还以为白玉章并不知情,依然是他手里一把好刀呢。”
“所以他是想拉拢您,帮他登上皇位?”傅清池琢磨了一下,低笑道:“我原本还以为他的目标是我,结果却是想要用我来讨好您的。”
萧沉风神色间也有几分无奈,他也没想到白玉章竟然会把傅清池给引过来。
“我之前也不清楚他的身份,在这之前他的态度完全是站在皇帝那边的,最近倒像是忽然急了起来。”
“最近?”傅清池微微一怔:“朝廷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
萧沉风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未曾听到什么风声。”
“那便是宫里出了变故,让他不得不急。”
两人正猜测着,桃林外传来了脚步声。
“两位叙旧也该叙完了吧?咱们是不是该商讨一下正事了?”
被讨论的正主缓步而来,白玉章神色如常,并不像偷听了两人谈话的模样,身后也不见那几个寸步不离的黑衣人。
傅清池面上挂着温润的笑,耳中只听见了他一人的脚步声,心中了然:“看来白大人的处境也不是很舒心啊。您兜兜转转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到底所为何事?”
白玉章瞥了他一眼,并不上他的当,淡淡说道:“傅公子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何必多此一问。”
傅清池被揭穿了也不觉得尴尬,极为自然地回答:“傅某又不是白大人肚子里的蛔虫,不过自己胡乱猜测的罢了,是否准确还是要向白大人确认一下才稳妥,不是吗?”
白玉章不愿与他进行口舌之争,下颚微扬,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要你们助我登上皇位,作为回报,我可以把符景舟的命交给你,任你处置。”
他竟连圣上也不称了,直呼其名,话语中半点不见尊敬之意。
傅清池扬了扬眉:“他说到底也是你父亲,白大人这是想弑父?”
“弑父?”白玉章嗤笑了一声,不屑道:“他也配为人父?”
白玉章眼底阴郁,显然知道一些别的什么,却并不欲多说,只道:“放心,我答应的事,不会反悔,只要事成,他的命就是你的,我绝不会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