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了?”
宋闻星坐在窗边,侧身对着傅清池,目光淡淡地看着窗外的雪飘落,手里还执着一枚棋子,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嗯。”
宋闻星没说什么,用指节敲了敲面前的棋盘,问道:“下一盘?”
傅清池自无不应,一撩衣摆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拿过棋子同他对弈。
屋内落针可闻,只能听见碳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声音,还有小厮轻声告知落子位置的说话声,屋外大雪飘落,冷意却分毫吹不进这间屋子。
宋闻星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奁,语气似嘲似讽,“这么多年,就算你成了一个瞎子,我的棋艺也还是比不过你。”
傅清池缓缓收回手,黑色的棋子更衬得他的手莹白如玉,他将棋子轻轻放下,平静答道:“你的心思总是不在棋局之上。”
“呵。”宋闻星嗤笑一声,抬眼看向他,说道:“我不过一介俗人,自然比不上久见多识广的傅大侠来得镇定。”
傅清池安静地饮了一口手边的茶,没有出言辩驳,见他这般反应,宋闻星反倒觉得有些无趣,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当真看不见了?”
“或许吧。”傅清池答得随意,“也算是我应得的。”
宋闻星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宋闻溪因为他间接失明了八年,如今他为了救她而变成这般模样,也能称得上一句因果轮回了。
对于他们两个以后会如何,宋闻星并不想再插手什么,毕竟宋闻溪没能及时得到救治,同他的刻意隐瞒也脱不了关系,如果他早就告知妹妹傅清池还活着的消息,或许事情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宋闻星定定地看着棋盘上一黑一白的棋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对那个纪清玖了解多少?”
“纪清玖?”傅清池不知道宋闻星为什么会忽然提起他,“当今丞相纪澜的独生子,母亲是皇帝仅存的亲生妹妹,为人正直,家教良好,多才多艺,就是脑子呆了点。”
“之前我派飞奴给你送过一次信,不过刚巧错过了,你没能收到。”
“信?”
“嗯。”宋闻星道:“那次见过纪清玖这个人之后,我就隐隐觉得他跟你似乎有着某种联系,便算了一卦。”
虽然自古卜卦之人向来讲究不可轻易起卦,但宋闻星生性桀骜,我行我素,也很少在意这些规矩。
傅清池心中莫名一动,“你算到了什么?”
宋闻星伸出手,将黑白棋子缓缓推到他面前,沉声说了一个词:“兄弟爻。”
“兄弟?”傅清池微微蹙眉,“我从未听父亲提起我还有个弟弟。”
宋闻星提醒道:“你别忘了,这世上的兄弟可不只有亲兄弟一种。”
“你是说……纪清玖是我堂弟?”傅清池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他娘是皇上的亲妹妹,再正宗不过的皇亲国戚,按你的说法,我父亲也同皇室有关?”
他倒是没有怀疑宋闻星的卦象,相识多年,宋闻星绝不会拿这种没有把握的事同他开玩笑。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不过目前还没有发现什么有力的证据,但你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出错。”
宋闻星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况且……你们名字中的第二个字都是清,大家族素来有按字排辈的规矩,由此看来,这应当也不是什么巧合。”
没来由的,傅清池忽然想起了和纪清玖同行时路过的那个小城。
客栈……闹鬼……
王爷……财宝……
“这把剑名为故臣,是为父意外所获……”
……故臣剑。
傅清池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轻叩着桌面,真的会如此巧合吗?
父亲,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宋闻星打断了他的思绪,“在你杀了杨翎离开后,林飞宇派人从那里取走了一封信,这段时间他们似乎一直在试图破解信上的秘密。”
“好,我知道了。”
宋闻星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询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你活着回来的事江湖上现在已经传遍了,不知道有多少眼睛明里暗里的盯着你。”
傅清池自然听得出他话里暗藏的担忧,他掸了掸袖子,漫不经心地答道:“既然他们那么想见我,那我便光明正大的出现给他们看,不然幕后之人岂不是很失望?”
“你自己有分寸就好。”宋闻星淡淡说道,“希望你珍惜一点自己这条破命,也免得总是叫人替你担心。”
他神色平静,似乎只是随口一说,语气里却又隐隐约约透露出了一点烦躁的意味。
傅清池没有戳穿他别扭的关心,他微微低下头,像是因为他的话想到了什么人,轻声应道:“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那真是最好不过了,今日雪不会停,你们明日再上路吧。走的时候把辛梧带上。”
傅清池闻言挑了挑眉,“我把辛梧带走,谁给你推轮椅?”
“我偌大的易隐山庄还不至于连个推轮椅的人都找不出来。”
冷着脸扔下这句话,宋闻星便想驱着轮椅离开。
傅清池忽然开口叫住了他:“闻星。”
宋闻星没有转身,只微微侧头,状似不耐,略带询问地看着他。
“谢谢。”
宋闻星回过头,模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懂他的意思,很快便离开了屋子,只留给傅清池一个挺得笔直的背影。
傅清池又坐了一会,便也打算回房休息了,走出院门时却不由停下了脚步。
院门口的人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他犹豫了片刻,才低声开口:“清池,此去一路,多加小心。”
“我知道,哥。”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穆江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略显尴尬的反复说着。
傅清池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窘迫,放缓了声音,说道:“哥,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好,好,我会的。”穆江骤然红了眼眶,不住地点着头应道。
“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好,你快去吧。”
穆江连声答应,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那个瘦削的身影,抿紧了唇。
他想象过无数次傅清池活着回来后的反应,或许会恨他,会怨他,会无视他,却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会选择原谅他。
他忍不住双手掩面,堂堂一个大男人竟也像他们那个爱哭的娘亲一样流下泪来。
经过数月的奔波,纪清玖准备行李的速度已经显着提高了,在知道出发的时间后,他早早就备好了衣物吃食,再带上他推辞不过、出手大方的宋庄主给的钱财,第二日一早便等在了傅清池的门前。
只是他没想到竟然有人比他还要早。
纪清玖讶异地打量着门口那个颇为眼熟的高个子,好奇地问道:“辛护卫,你怎么在这儿?”
辛梧向他拱手行礼,一板一眼地答道:“庄主命我跟着二位,保护二位周全。”
纪清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宋庄主也太客气了,这多不好……”
“纪公子不必多虑,我们庄主同傅公子相识多年,出于情义罢了。”
“哦……那就多谢宋庄主一片好意了。”
辛梧不愧是宋闻星身边的人,说话也一样噎得要命。
屋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吱呀”一声,紧闭了一晚的房门终于打开,“都准备好了?那就出发吧。”
过了一会纪清玖才突然反应过来:“哎?你不用个早饭什么的?……”
傅清池已经走出去了数丈远,声音遥遥传来,“路上再吃吧。”
“这么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