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是这样……
傅清池心中一动,确认道:“你动过里面的药?”
穆江笃定地点点头,“我动过。当初有个人忽然跟我说,我的亲生父母是被爹害死的,他收养我只是因为愧疚,但我明白爹绝不是那种人,所以并没有信他。”
似是因为想起了傅融卿的离世,他的情绪低落下来,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人不甘心,便用手段逼迫我给你下毒,我……我不想死,只能答应了他。”
穆江像怕他误会一样,猛地抬起头,急急解释:“可我真的没有给你下彼岸!我改了里面的几味药材,不可能让你昏迷那么久的!”
傅清池倒是没有怀疑他说假话,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兄长的,虽然有些生性懦弱,但为人宽和诚实,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他,更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心存愧疚替他挡下那致命的一刀。
但他身上的毒又不可能作假,那么必定是有人在中间动了手脚。
傅清池问道:“你还记得找上你的那个人是什么模样吗?”
穆江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显然这些年里曾经回想过很多遍,“他伪装得非常好,我认不出,但我应该没有见过他。”
他犹豫了一下,带着一丝不确定似的说道:“但我总觉得他似乎不止是一个人,他对门派里的人有点太过熟悉了……”
“你是怀疑门派里有他的同伴?”傅清池蹙眉。
穆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只是猜测。”
“我知道了。”傅清池应了一声,随即便陷入了沉思。
十二月的天气已经很冷,天上飘落着零散的雪花,在傅清池的肩膀和头上积了薄薄一层。
穆江看着他透着苍白的侧脸,忍不住上前一步,下意识伸出手轻轻替他拂去了肩头的细雪。
傅清池察觉到他的触碰,微微侧头看向他。
穆江的手瑟缩了一下,蜷起了手指,缓缓把手收了回去,低声道:“对不起。我知道不管我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但是真的对不起,是我贪生怕死才害了你,害了爹娘。”
傅清池垂眸看着自己淹没在痛苦悔恨之间的兄长,忽然记起了两人以前在清风剑派的日子。
当年傅融卿虽然收养了他,却并没有更改他的名姓,不想让他就这样忘记自己离世的亲生爹娘。而穆江又生来不适合习武,因此傅融卿便分别给两人找了不同的师父。
一个教武功,一个教医术。
几年过去,傅清池的武功突飞猛进,穆江的医术却学的庸庸碌碌,只能勉强辨别一些药材。
穆江在清风剑派的处境在外人看来其实是有些尴尬的。
既非宗主亲生,又占着大少爷的名头,却也不是清风剑派的大师兄,资质更是平庸,比起宗主亲生的二少爷,显然差得极远。
但事实上穆江的生活并不难过,甚至可以称得上优渥。
傅融卿虽然不怎么理江湖事,但对清风剑派内部的风气抓得极严,绝不容许有任何欺软怕硬,胡作非为的事情出现,致使清风剑派的气氛远比其他任何大门小派都要好上数倍。
因此虽然穆江并不够优秀,但因为性格宽和,依旧深受弟子们的喜欢,一口一个穆大哥的叫着。
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也是很好的,傅清池知道兄长比起医术,其实更喜欢诗词,所以每次出门时除了给宋闻溪带的乐谱,也会给他带上一本诗文。穆江也会在他惹下祸时不动声色地替他遮掩。
所以他从未想过,自己一直敬爱的兄长会给他下毒。
但此刻看着兄长憔悴悔恨的脸,他忽然就不想计较了。
或者说,从当年在青崖山下穆江选择以身为他挡刀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原谅了。
那可是手被蜜蜂蛰了一下都要捂着手红了眼眶的人,那一日却连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染透了也没喊一声疼。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看着穆江的眼睛,语气认真地说道:“哥,我不怪你了。”
穆江猛地抬起头,眼角仍透着一丝红意,激动地语无伦次,“真的?你真的不怪我吗?我……对不起,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绝对不会……”
傅清池打断了他,轻声回道:“我信你。”
“好,好。”穆江连连点着头,声音里透着一丝哽咽。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却看见傅清池忽然脸色一变,弯下身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穆江大脑霎时一片空白,下意识立刻上前扶住他有些失力的身体,喃喃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看到地面上刺目的血迹,他猝然回过神来,忍不住慌张地询问:“是不是毒又发作了,怎么办,有药吗?药呢?”
傅清池却已经没有精力再回答他了。
薛乘的警告并没有故意夸大。
万蚁噬心,的确不是在说笑。
他能隐约听到穆江惊慌失措的声音,他张了张嘴,用最后一点力气说道:“别让他们……知道……”
“什么?”他的声音实在太小,穆江下意识问了一遍,随后才反应过来,红着眼眶点头应下,“好,我知道,我先扶你回房,好不好?”
傅清池痛得神志不清,只觉得浑身处在烈火之中,没有一处不在疼。
穆江看见他这副样子,悔的心都揪起来了,这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弟弟,他怎么能不心疼。
虽然这么说有些虚伪,但他真的是希望傅清池能够平平安安的。
他顾不上别的,咬着牙扶着一点力气都没了的傅清池去了旁边的空房间,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医术不精,帮不到他。
穆江翻遍了他身上的药瓶,看见了各种迷药,续命药,却连一个止痛的药也没有。
他知道那些所谓的续命药在这个时候对他一点用也没有,只能看着他痛得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自己却束手无策。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浑身都止不住地发着抖,嘴里是散不去的血腥气,直到月色降临,傅清池才疲惫地昏睡过去。
穆江端来水盆,替他拭去身上的冷汗,明明中毒的人不是他,可他却也仿佛跟着一起痛了这么久,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