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影瞄了一眼他的脸色,有些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喂,你是中毒了吗?”
见傅清池不搭话,他不耐地“啧”了一声,嘀咕道:“你这人真有意思,自称是什么江湖散人,身上的秘密却比大黄身上的虱子还多。”
这是什么清奇的比喻。
傅清池没好气地看向他,凉凉说道:“你好奇心这么重,怎么还没把自己害死?”
柳无影得意挑眉,理直气壮地答道:“因为我厉害啊。”
“呵。”傅清池冷笑一声,说道:“是么,我还以为是因为流影寨一直在给你收拾烂摊子呢。”
柳无影把玩着茶杯的动作一顿,斜睨着他,眼神微冷,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温柔至极的笑来,轻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傅清池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眼中暗藏的危险气息,无比淡然地说道:“您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用了吗?”
他直视着柳无影那双同记忆深处渐渐重合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吐出一个称呼。
“舅舅。”
柳无影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里的笑意越来越重,最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傅清池就这样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笑得浑身发颤。
笑够了,他猛地起身,撑着桌子凑到傅清池面前,两张眉眼相似的脸贴得极近,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像是耳语一般低声问道:“不愧是我的好外甥,什么时候发现的?嗯?”
傅清池抬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孔,不动声色地把问题抛了回去,“那舅舅又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柳无影盯了他一会,忽然又坐了回去,随口道:“也没多久,之前只是有点怀疑,直到……你从武林盟手里拿回了朔风。”
他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飞刀,在指间灵活地转着,眼睛轻轻瞥向傅清池,嗤笑了一声,语气不屑地说道:“武林盟那几个虽然废物,但也不是什么小猫小狗都能闯进他们兵阁的,拿到了朔风却丝毫不贪恋,这样的人,天下可没有几个。”
傅清池平静地为他补充,“你七年前被人引至竹楼见到我时便已经起了疑心,引你的人既然希望你救我,那必定是有所依仗,笃定你一定会救,那么我和你之间一定有着某种联系。你看出我这张脸是假的,所以便用朔风来试探我。”
“没错。”柳无影爽快地承认了,颇有些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却意味不明,“我爹娘早就死了,我思来想去,也只有我那个十六岁就离了家的姐姐好像给我生了个小外甥。”
傅清池几乎在一瞬间就确定了,说道:“你对我娘有怨。”
柳无影的笑容更大,语气充斥着阴霾,反问道:“我不该有怨吗?流影寨是个什么地方,她不知道吗?她说走就走了,落了个轻松,可我呢?那个时候我才六岁,她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看着傅清池,好似一条毒蛇,浑身充满了怨气,“她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找我。我一直在等她回来……我等了那么久,却连她的影子都没见到,所以我柳无影平生最恨那些口是心非,躲躲藏藏,不守承诺之人!”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我去找她,她就死了。”柳无影紧紧握着手中的飞刀,话锋一转,又说道:“其实当我猜到你可能是她的孩子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想救你。我想让你像当年的我一样,在绝望中等待着死去。”
傅清池静静地听着他发泄心中的怨气,即使听到他不想救也没有什么流露出丝毫不满的情绪。
柳无影看了他一会,忽然又笑道:“对,就是你现在这个模样。我当时看着你病得都快要死了,却一声不吭,死命扛着的样子,跟你娘一点都不像,反倒有几分像我。”
他像是对这个发现很满意似的,回忆着说道:“你娘最没主意了,她胆子最大的一次,便是她扔下我独自逃走的那一次。她遇到事情只会哭,摔痛了要哭,不知道怎么办了也要哭。”
“可你不一样,你像我,再苦再疼也不愿意掉一滴眼泪,也不知道是倔给谁看。”
傅清池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放肆的男人,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这个几乎可以说是素未谋面的舅舅,嘴上说着怨恨,眼里却只有悲伤和难以察觉的茫然,或许是因为血脉相连,他能从这个男人身上体会到那种复杂的感觉。
在他的世界里,爹娘死在了八年前,他孤身一人行走在这天地之间,却忽然得知自己还有一个亲舅舅。这份心情让傅清池一时也不知该用何种心态去面对他。
他猜想,或许柳无影想要的其实只是一个解释。
奈何世事无常,这份解释他再也听不到了。
傅清池心中叹息,面上却丝毫不见异常地问道:“你知道引你去竹楼的人是谁吗?”
柳无影被他无情地打断了思绪,瞥了他一眼,答道:“不知道,路边听人说的。”
“路边?”傅清池深深皱起了眉头,不可思议地问道:“路边的人随口一说你就敢来?你就不怕是陷阱吗?”
柳无影高傲地哼了一声,不屑道:“就算是陷阱又如何?你觉得我会怕吗?”
傅清池冷笑一声,搬出了他刚刚的话嘲讽:“我可不像你这样莽撞。”
柳无影闻言瞬间眉毛一竖,不满地斥道:“你娘就是这么教你跟长辈说话的?”
“我娘可没跟我说还有你这么个长辈。”傅清池毫不客气地回怼。
柳无影更气了,怒道:“你这个臭小子,我就不该救你!”
“那怎么办,你再把我给掐死?”
“你真以为我不敢?”
“你大可以试试。”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舅舅不像舅舅,外甥不像外甥,吵到最后,柳无影顾忌着他那副病殃殃的身子没动手,傅清池看着他那副嘴硬心软的模样也闭了嘴,双双扭过头去喝茶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