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闻星派人送来的情报里,写了杨翎最常出现的地方。
傅清池便是去向那里。
他知道宋闻星肯定能猜到他的去向,也知道宋闻星不会再派人寻他。
就像他了解宋闻星一样,宋闻星也明白他不告而别的意思。
傅清池的脸色苍白得同身上新换的白衣差不多,他也没有太过为难自己,并没有急着赶路。
他一路走走停停,路过了许多城镇。
这些城镇八年间虽然都有些变化,却依旧热闹得一如既往。
“瞧一瞧看一看了!新鲜的蔬菜!”
“这位小姐真有眼光,我们家的首饰可都是出自名家之手!”
“哎呦,客官慢走!”
听着耳边的喧闹,傅清池缓缓呼出一口气,想道:这是一个太平盛世。
他一路向南,走了七八日。
却忽然发现了一件与他前两日所见所闻截然相反之事。
越州城临海,地理位置极为优越,本该是极为富庶之地,可路边却随处可见饿死的百姓与面黄肌瘦的灾民。
傅清池微微皱眉,拦下一位老者,轻声询问道:“老人家,可否问一下,为何这路旁居然有如此多的灾民?”
老者叹了口气,“公子是从远方来的吧。您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冀州下了场大雨,冲垮了堤坝,淹了好多庄稼和人家,人们活不下去,便只能逃难来此。”
“官府没有给予救济吗?”傅清池有些疑惑。
“哪有什么救济,便是有也全让那些当官的给贪了去,这天高皇帝远,谁又会在意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一条烂命呢?”
老者摇摇头,佝偻着身子慢慢走远了。
傅清池目送着老者远去,思量了片刻,吹了一声轻哨。
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从远处飞来,落在他的肩上。
他从包中掏出纸笔,提笔写下了几个字,随后将信纸卷好,塞进了鸽子腿上的信筒中,鸽子便扇着翅膀飞远了。
傅清池翻身骑上马,没有再回头,而是继续向前走去。
又过了两日,他站在了一个院子门口。
这个院子远离村庄,鲜有人烟,也没有什么设计,甚至可以称得上简陋,此时那扇破旧木门敞开着,院中坐着一个人。
那人头也不抬,仔细地擦着一把弩箭,身侧的桌子上还放着一把极为眼熟的剑。
他过了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开口道:“我等了你几日,你终于来了。”
他一字一顿地吐出一个名字:“傅清池。”
傅清池抬眼看向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傅清池,八年不见,你落魄了。”杨翎似叹似讽地感慨道:“若不是知道只有你才会孤身一人来为唐喻之报仇,我都要不敢认你了。”
他踱着步,走近了一些,上下打量了一番,口中啧啧称奇,“瞧瞧,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谁能想到,昔日大名鼎鼎的傅大侠,如今会变成这般模样。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见傅清池不理会他,他便又围着傅清池绕了一圈,忽然凑近了些,低声道:“傅清池,听说当年你身受重伤,跌落悬崖,如今我看你脚步虚浮,气息不稳,该不会重伤未愈,变成一个废人了吧?”
说罢,杨翎仰天大笑,无比快意。
傅清池淡淡抬眼,说道:“杀你,足够了。”
“杀我?”杨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大笑道:“就凭你现在这副病得要死的模样?怕不是一口气上不来就直接被我气死了吧。”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杨翎突然转身拿起了那把剑,握在手中装模作样地端详着,炫耀似的说道:“唐喻之死之前,也跟你一般,嘴硬得很。他剑法确实不错,可那又怎么样呢?不还是一样死在了我的手里!真是没用啊。无涯剑,不过如此。”
刚刚任凭杨翎如何嘲讽都无动于衷的傅清池,听到这句话,身侧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他张开右手,手臂一振,一把软剑便从袖中滑出,被他稳稳握在了手中。
他运转内力,衣袂翻飞,步法飘逸,眨眼之间就出现在了杨翎面前。
若是有他人在场,便能立刻认出这是傅清池的独门轻功,飞花逐月。
杨翎大惊,没想到他会一言不发突然动手,立刻疾步后退,抽出手中的剑,迎了上去。
傅清池眼神镇定,丝毫不惧,他将内力灌入剑内,竟压得杨翎的剑越发得低了下去。
杨翎目光一厉,提腿欲攻他腰部,被傅清池轻而易举地避开,杨翎却也因此得了喘息之机。
他警惕地盯着傅清池的动作,忽然瞥见了他额角缓缓溢出的冷汗,心下顿时大定。
开始不再硬拼,而是拖延着缠斗,如一尾游鱼一般灵活。
傅清池缓缓握紧了剑,呼出一口气,一改之前的收敛,剑势越发凌厉,杨翎只得被迫招架,然而终是难以抵挡,不过七招便被击飞了出去。
十年前,杨翎三招败给十八岁的傅清池。
十年后,面对沉疴难愈的傅远,他却依旧走不过十招。
杨翎筋脉剧痛,难以起身,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看向傅清池。
傅清池垂眼看着他,提着剑一步一步靠近。
杨翎慌了,大喊道:“傅清池,我是武林盟的人,你若是杀了我,便是同武林盟作对,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傅清池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先是一剑斩去了他的右臂,看着杨翎在地上滚动着哀嚎,等他的反应渐渐微弱,又斩去他的左臂,杨翎几欲昏厥,身下逐渐汇聚了一滩血泊。
傅清池静静地看着他挣扎了许久,说道:“你斩了唐喻之的右臂,便用双臂和性命来还吧。”
话落,傅清池提剑干脆利落地划破了他的脖颈,剑光乍泄,哀嚎声瞬间消失,归于寂静。
他没有再对地上的尸体递去半个眼神,甩去剑身上的鲜血,收回了袖中,又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无涯剑,仔仔细细地将它擦拭干净,归剑入鞘,随后缓缓向外走去。
然而,不过四五米,他便身形不稳,捂着胸口,单膝跪倒在地,猛地喷出一口血来,洁白的衣角都沾上了零星血色。
他用力地咳着,脸色苍白如纸,只有唇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他垂着头,过了许久都没有站起来。
又过了一会,傅清池闭了闭眼,像是终于攒够了力气,艰难地撑起身体,踉跄着走到院外。
那匹瘦马不知是不是也对他心生怜悯,又或是也同他一样无处可去,即使并未被拴在树上也没有离开。
傅清池抬手摸了摸瘦马的脖子,虚弱地笑道:“谢谢你愿意等我啊,还要麻烦你带我离开这里了。”
瘦马似是听懂了,在他翻身上马后,便慢悠悠地向远处走去。
傅清池在马背上昏昏沉沉,也不在意瘦马会将他带去哪里。
日落西山,远山连绵,一人一马在夕阳下缓缓前行,马蹄哒哒,在小路上连续不断地响着,不知是要去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