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人慢慢抬起头来,面容清瘦,颇有些憔悴,正是温和。
“原来是你……”温和答得波澜不惊,转回身去。倒不是他与这莫大虬有什么冤仇,见了他不想理睬,而是他早已无牵无挂,见了谁都是没什么兴趣搭理。
莫大虬见他冷淡得很,便坐到他的对面,见桌上摆着茶壶茶杯,便作势替他斟了一杯。
“温老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温和没说话。
“缺什么就和郝师爷说,他一定会给温老办妥。”
依然没说话。
莫大虬碰了个钉子,觉得脸上有些讪讪,姑且还挂着笑脸叹了一句:“哎呀,其实不瞒温老,我也是刚回到国都,前些日子里一直都在宝坻城转悠。这前脚刚踏进国都,就有人传话给我,要我来探望温老了。温老可能猜到是谁么?”
温和淡淡地讽了一句:“能差使得动族长大驾的,现在也只有碧海明皇了吧。”
“哈哈哈,温老这可就猜错了。碧海明皇虽然能差使得了我,可她毕竟才四个月大,连话都不会说呢,如何能传话给我?”
温和诧异了:“半岁?”
“看来温老对这些日子里的事还不甚了解啊。不过也难怪……听说瀚江之战中,温老被河泽将军捉上船后就一直被关押在私密之处,不知道现在的世道也是应当的。”莫大虬诡笑道:“温老一定想不到,如今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加起来也还不到一岁吧?”
温和稍加思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说的这两个人,难不成是……”
“温老猜得没错,正是昔日嫁去苍梧国的清乐公主,数月前生下了一男一女的双生子,姐姐成了碧海国的第五代明皇,弟弟则成了苍梧国的仁帝,都还是襁褓中的孩子,虽然各自登了帝位,但都还在吃奶呐。”
温和的神情有了波动,他无论如何没想到,坐镇南域两国的会是这样两个婴儿。
“她……她竟
然甘心退了位让于一个孩子?”
莫大虬自然明白温和口中说的她是指第四代明皇朱芷潋。
“是,泾州三国议和之后不久,她就退了位。”
“让这么小的孩子登了帝位,身边必然有辅佐之人,是谁?”
莫大虬呵呵笑道:“原来温老还是想知道的。我以为温老在此住得久了,于天下之势已经懒得看了。”
温和被说得默然。
兄长一心所系的天下,他便是不关心,也忘不了。何况兄弟二人为了夺取天下蛰伏了一辈子,走到这一步,岂能甘心?
莫大虬依然和颜悦色,说道:“无妨无妨,本来我今日前来就是陪温老说说话解解闷的。这些事早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温老也该知晓一下。”
说着,他清了清嗓子,“要说这辅佐之人呐,其实温老也不难想到。琉夏的秋月实受封琉国公,又和理郡王柳明嫣结了夫妻,他二人加上沛国公陆行远,三人一起辅佐明皇。说起这个秋月实啊,他的族叔还领了景州节度使的职。景州是个什么地方,温老肯定要比我清楚啊,对吧?”
温和喃喃道:“景州……紧邻着太液国都的东北角,是碧海国往东北去的门户,他又娶了柳明嫣,掌了南疆,这一南一北遥相呼应,朝中岂有敌手……她,她这是想要制衡陆氏一族啊。”
莫大虬摇摇头道:“他娶了柳明嫣不假,但南疆却是陆氏所辖。柳明嫣现下已卸了南疆总督的职,常驻国都,新任的南疆总督是原来的九门提督,陆行远之子陆文骠。所以一南一北遥相呼应的,是陆氏与秋月氏。”
“原来如此……琉国公和沛国公势均力敌,做明皇的才更好驾驭,不愧是朱氏之后,年纪轻轻便能识得帝王驭人之术。可是说到底,那秋月实与陆文骠都算不得什么将才,日后万一有什么战事,以他二人为帅,能负得起这担子么?”
“温老眼光还是独到啊!”莫大虬恭维道:“所以现在的碧海国
中除了琉国公和沛国公,还有一人风头最盛。”
“谁?”
“血族祁烈。”
温和简直不能更惊讶,“你是说祁烈他……他居然投靠了碧海人?!”
伊穆兰第一勇士,竟然会甘愿成了一个碧海小丫头的下臣?
“哎……投靠这个话就不好听了。血焰王还是血族的族长,只不过他兼领了碧海的兵马大元帅一职,碧海除了三州节度使各治其地,以及南疆总督府仍然辖着鲲头舰之外,其余所有兵马都是由祁烈来统领。温老说祁烈投靠了碧海人,可碧海人也把一半儿的身家性命交到祁烈手上了啊。”
“她……她怎么会肯?”温和怎么都觉得想不通。
“她说,兵马自然是用来护国的,倘若能交给祁烈,再加上他的血烟骑兵,那天下便再无敌手,碧海当然就很安了。”
“哼,其实她终究还是对琉夏人和陆氏一族有提防,所以才想用祁烈来牵制。可她就不怕祁烈哪一天忽然把碧海国给翻过来么?是不是她还给了祁烈什么别的好处?不……不可能,再大的好处也不能彻底收服像祁烈的心。血族自古就是掠夺成性,她这么做,即便能牵制住琉国公与沛国公,可代价呢?这和引狼入室又有何分别?”
“温老稍安勿躁,给祁烈的好处自然是有的啊。他如今将大元帅府设在了霖州,血族的族人也大举南迁,现在多数居于霖州和宝坻之间,可从所辖地域来看,依然领着原先的蚩骨山。而且明皇还承诺他伊穆兰与碧海之间国境永不封闭,血族也可自由出入太液国都。”
温和恍然大悟,不由叹道:“实在是高明。这看似是血族将霖州宝坻收入囊中,还得了碧海一半的兵马,实际上却是明皇将血族吸纳了进来,这碧海国的疆域可说是延伸到了蚩骨山了!本来对碧海威胁最大的就是血族人,如今化敌为友,竟然让血族人反过来维持两国太平的局面,着实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