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江之战,苍梧大败。
温帝李厚琮的岱岩舰连同五万大军尽数被温兰撞沉了江,一时间消息传至万桦帝都,已是一片混乱。
自从陈麒被斩首悬了城门,郑仑死于新阳县外,叶知秋在青槐山庄被烧成了灰,掌控帝都之实本应该落入樾王爷之手。
然而帝都一场大火,已将整座樟仁宫烧得焦黑,无论是樾王爷,还是先前被称为养病于宫中的“太子李重延”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整个朝堂之上根本就是群龙无首。
这种情形之下,有人欢喜有人愁。
谁欢喜呢?自然是善于浑水摸鱼的人。
说到浑水摸鱼的好手……?
猜对了,裴然呐!
说裴然浑水摸鱼那是小觑了他,说如鱼得水才更为贴切。
裴然素来在朝中结党营私,先前叶知秋把一群刚直的大臣砍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除去唯唯诺诺之辈,其余基本上和裴然都算交情不错。
这也不难懂,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于是温帝死,太子死,樾王死,叶知秋死,龙鳞军三统领死,敢说话的大臣死,然后那句话俗话怎么说来着?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裴然凭借着火烧帝都时以私家粮草接济大军的美名,又靠着和徐孚将军一面之缘拼命套近乎后以他手中的四千兵士做了靠山,竟然成了帝都中最有话语权的人!
当然,裴然的头脑也很楚,他再怎么着也终究是个臣子,扯着虎皮耍威风是没问题,要是自己飘飘然就扮起老虎,肯定是死路一条。
那么现在谁能做当成虎皮让自己扯呢?
裴然想来想去,有两个关键人物。
一个是太子妃朱芷洁。
李重延是他亲眼看见死在雪庐的,如今温帝再一死,皇室血脉岂不就剩下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了?
那太子妃能逃出去唯一的出路就是母国碧海,不管她是死是活,哪怕早死在哪个山沟里了,也一定要遥尊太子妃腹中的孩儿,暂时稳住局面啊,因为那孩子就是自己的护身符!哎呀呀,说起来那天去雪庐前还找了个婆娘哄得太子妃倍儿高兴,现在想来真是先见之明,回头若是给自己指个太子太傅之类的头衔就更好了,嘿嘿嘿。
咳……言归正传。
另一个就是霍青林了,有了霍青林的五万人做后盾,这徐孚的四千人算个屁啊。眼下霍青林护着谁,谁就是真正的苍梧之主。所以说什么也要尽快和霍青林那边搭上线!
于是裴然一边纠集了一帮大臣哭哭啼啼地替温帝办了丧事,一边又急着赶着派人去了泾州给霍青林去送信,信中极尽恭维谄媚之辞,假惺惺地请他与自己一同拥立新君。
至于新君在哪儿……这个嘛,还在力寻找太子妃下落。
先前的一把火把樟仁宫内的鸽鹞给烧了个精光,裴然无奈只好派出快马八百里加急送信过去。霍青林收到信时恰逢瀚江大战刚刚结束
,正是想要报信回帝都之时,他手头倒是有两只鸽鹞幸存,于是急忙回了封信。
霍青林是武人,说话向来简短扼要,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所以信也写得不长,大致就几点。第一,拥护新君这事儿我赞成。第二,国不可一日无君,而新君就在碧海人手里,听说还是由两个太妃亲自养着,你赶紧多派些官员过来,咱在瀚江边就把迎立新君的事儿给办了,省得夜长梦多。
霍青林本想把慕云太师也在瀚江的事儿给写上去的,一琢磨这裴然见太师犹如老鼠见猫,别是被吓破了胆又推托不来就很让人烦躁,于是索性按下没写。
鸽鹞飞得极快,裴然很快就收到了信,看完信可谓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霍青林赞同自己的计划迎立新君,忧的是……什么?这就找到新君了?也太快了吧?这鸡毛令箭捏手里没爽几天就要作废了?
也罢,眼前顾不得这许多了。
裴然将消息立马告诉其余大臣,悲戚戚地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迎立新君越快越好,只是如今瀚江战火未息,眼下要远赴泾州势必凶险,这等吉凶未卜的事儿怎好让诸位同僚大臣以身犯险,少不得我裴然一人去便是了。倘若不幸丧于伊穆兰人之手,还望诸位念及旧情对我府中老小照拂一二。”于是便大义凛然地快马赶往泾州来。
那些大臣们听了裴然的话之后,碍于情面也纷纷挤出几滴眼泪来宽慰,信誓旦旦地说“待汝儿如吾儿”,“奉汝父如吾父”之类的肺腑之语,所幸没顺口说出“视汝妻如吾妻”这种话来。
只等裴然前脚刚出帝都,那些大臣们后脚便松了一口气。
看来瀚江战事已定,必是伊穆兰大败了!
若非如此,你裴然会敢踏入泾州半步?什么吉凶未卜,信你个鬼噢!只不过眼下你小人得势不想得罪罢了,还真当别人蠢么?
裴然这边快马加鞭,一心想要独自在新君面前表忠心,不日已入了泾州。那泾州知府李卓早已得了消息候在驿馆,讨好似地告诉他,霍将军和新君明日便到泾州。
裴然刚听得心花怒放,李卓下一句话把他吓得差点没尿裤子。
“伊穆兰人也来了。”
“什么?伊穆兰人?过江了?不是仗都打完了吗?”裴然觉得自己双腿开始乱抖。
“是啊,打完了啊,说是剩下的伊穆兰人想要和咱们苍梧国议和。”
裴然总算心中稍定,又问:“伊穆兰方为首的是谁?”
“为首有俩人,一男一女,说是血族和鹰族的族长。哦,还有他们伊穆兰国主。”
“国主?”裴然一怔,“伊穆兰国主也在泾州府?”
“是啊,”李卓悄声道:“我还见着了呢。只是有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
“裴大人可还记得当年太子殿下出使碧海国的事?”
“记得啊。”
“当时殿下身边有位伴读的学士,我记得姓苏。”
“嗯,那是叶知秋的外甥,怎么了?”裴然故意不提在帝都郊外被苏晓尘擒获之事。
李卓犹豫了一下,踌躇道:“我瞅着那伊穆兰国主怎么和那位苏学士长得一模一样……”
“哈?”裴然被说得丈二和尚的大光头上被淋了一头雾水------又摸不着头脑又搞不清状况。“行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不必多说,那些伊穆兰人现在何处?”
“他们自带了兵马扎营于滨州码头,待明日霍将军与新君陛下一到,便要议和。议和之堂设于泾州府衙门内,不如下官先引裴大人今夜就宿在那里可好?”李卓一脸谄媚,很想讨好一番。
裴然听说伊穆兰人远在码头,还有七八十里地,稍稍松了口气。一听让他宿在泾州府衙门,忙摆摆手道:“我不过去,我今夜就先住这驿站。等明日霍将军和新君陛下到了,我跟着他们去议和便是。”
实是暗忖,这伊穆兰人凶神恶煞,须得多远些才好。霍青林带着新君来,必然有亲兵护卫,我跟着他才是无虞。
主意一定,便不再前行,倒把李卓弄了个没辙。
裴然又问:“听说泾州多有匪盗,在泾州府议和,会不会不稳妥?”
李卓满脸堆笑道:“裴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新君陛下驾到,皇威之下,匪盗岂有不望风而逃之理?”
裴然心想,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有个屁皇威,皱眉道:“别给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说人话!”
李卓立时老老实实悄声道:“那伊穆兰血族族长才刚上岸没多久,流言就传开了,远远路躲着瞧见的匪人说,那族长有那---么高,手里的刀有那---么长,骑着的马简直就跟狮子一样!单是瞧上一眼,已经让人心惊胆战。所以啊,裴大人过虑啦,那群匪人早就躲起来了。”
裴然直听得头皮发麻,心想这样凶神恶煞的人,霍青林怎么会放心让新君亲临呢?万一那个巨灵神一样的族长忽然动起手来,新君岂不是小命危矣?”
李卓见他神色慌张,宽慰道:“裴大人是真不用担心,除了霍将军,陪同新君陛下前来的,还有慕云太师呢。”
“什么?”裴然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撞钟的钟锥木狠狠地敲了一下,莫不是要见鬼了?
“你是说左太师还是右太师?”裴然话刚出口觉得不对,不管是左太师还是右太师,不是都死了吗?俩人的丧事都是自己亲自操办的,怎会有错呢?
李卓想了想,说:“霍将军只说了太师要来,倒没说是哪一位。”
裴然越发惊疑了,要说他平生最怕的人是谁,那必然是慕云府的那两位太师了。慕云佑还略好一些,那慕云佐哪一次见了他不是一顿臭骂?简直一听到慕云这两个字的瞬间,自己的头皮已经开始阵阵发紧了。
他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当年慕云佑下葬时他瞧得清清楚楚,只有慕云佐被说成是鳯头舰炸裂后葬身鱼腹,并未见到尸首,难道说没死的是慕云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