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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然不仅是个算术国手,更是个善于投机之人。
他看准了眼前的形势,觉得这应该是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机遇。只要能暗中助圣上渡过这次难关,借出去的粮草,怕是日后十倍奉还都不止了。
他又想,听说圣上本人还在瀚江边,也不知这次设计攻城的是圣上派来的哪一位将领,计策虽是好策,终究还是有那么点破绽。得亏了这次的对手只是叶知秋,这若是换成了昔日的太师府,定是欺瞒不过去的。
裴然被太师府捏在手里多少年,虽然吃了不少苦,反过来说也得到了非凡的磨炼,倒成就了一副韧性十足的筋骨。
裴然正思索着接下来的事,思绪忽然被打断,一个仆人禀报说青槐山庄那里来了人,要请老爷过去议事。
裴然苦笑一声,这个叶知秋已是俨然把皇家别院当成了自己的小含元殿啊。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当下还是该蛰伏为上。他随即换了身衣服,往山庄而来。
裴然的宅子和青槐山庄都在帝都的西侧,离得并不远。他百无聊赖地坐在车里,捧着个鎏金的小手炉,马车晃悠得让人昏昏欲睡。
忽然远处传来几声巨雷般的轰鸣,把裴然吓得捧不住手炉直接趴了在角落里,炉中的炭块儿顿时撒了一地。
响了足足有十余声,终于没了动静,车外这才有人探进头来。
“老爷……老爷您没事儿吧?”
“是地崩了么?”裴然趴在地上还不敢起身。
“是西头传来的动静,大约隔了一条街,咱们这儿倒没什么大碍,就是这声响吓得小人魂都快没了。”
下人们和裴然一样,也是一脸的苍白,好似被抽了魂。
裴然定了定神,心想这附近最安全的当属青槐山庄,先保命要紧,于是急忙命道:“快,别耽搁,赶紧去山庄!”
裴然急急忙忙赶到山庄门口时,恰逢被鹫尾炸得灰头土脸的郑仑也到了门口。
只见郑仑被熏得一脸的乌漆墨黑,活活跟个卖炭翁一般。裴然顿时猜测大约是与方才那崩雷般的声响有关系。
雪庐那一夜郑仑对裴然很是不客气,如今被炸得七荤八素,着实让裴然心中暗爽。
“哟,郑大人这是怎么了?”
郑仑正没好气,又被撞见自己狼狈模样,真当有苦说不出,只瞪了他一眼,理也不理只管自己进庄子去。
那边叶知秋也早听到了动静,正往院外赶来,想要看看是个什么光景,走到中庭恰好遇上郑仑与裴然。
“郑大人……这……”叶知秋看得一脸惊愕。
郑仑刚想说事情的来龙去脉,瞥见裴然在一旁,忍住没说话。
叶知秋会意,转头对裴然道:“裴大人,请往厅中稍坐。我与郑大人稍后就来。”
裴然装得漠不关心的样子,径直往前走。
青槐山庄他来过很多次,能侍驾的机会他从不放过,每每温帝到山庄设宴赏花开诗会,他从来都是不被请也会自己强凑上去的“座上宾”,
相反叶知秋素来低调又从不掺和这种场合,对山庄远没有裴然来得熟。
所以裴然知道,花厅两侧皆是长长的回廊,想要偷偷听这二人在中庭的谈话简直轻而易举。于是他假意朝花厅走,行至一半忽然转了向,掩到了回廊的柱子边,竖耳偷听起来。
只听得郑仑言辞激烈,似乎将自己被袭的缘由归结到某个女子的身上,又说瞧见这女子与陈麒甚是亲近,分明是早有暗谋。
叶知秋显然被他说得心烦意乱,方才的炸裂声响彻了整个帝都的西北角,连他这个在山庄里坐着的人,都分明能感觉到四周的墙壁在颤抖。而下手之人仅仅是一个女子?
郑仑大声喊道:“叶大人!刚才足足炸死了我一百多个弟兄,这可不是小事啊!”
叶知秋急忙看了看左右,劝道:“郑大人不必这么大声说话。”
裴然在暗中也有点奇怪,这郑仑的嗓门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大了,随即明白过来,定是那炸裂的声音震耳欲聋,把他震得一时耳鸣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这还用偷听么?早知道这样怕是自己坐在厅中也能听见了。
那二人还在两相争执,显然郑仑的情绪已被不安和愤怒占据了大半。
“如此铁证如山,叶大人若再不信,只怕我今夜就要死于他手!”
裴然终于从郑仑的怒吼声中明白过来。
陈郑二人已反目了,难怪叶知秋会如此烦心。
狗咬狗,一嘴毛,真是好得很呐。
庭中的争论还在继续,裴然悄悄沿着回廊绕到厅中,笃悠悠地开始喝茶,虽然不知道叶知秋今日叫他来有什么事,不过眼下的局面越是混乱,他就越是高兴。
浑水才好摸鱼。
过了好一会儿,叶知秋闷闷不乐地回到厅里。
裴然见郑仑没有跟着,佯作关心的样子问道:“郑大人可有受伤?方才恰好我也在附近,那动静真是骇人得很呐。也不知是什么人……”
“裴大人,明日朝上郑大人自会禀明,今日是帝都西北角的妙岱山腰处偶有山崩,所以有些动静,其余的事,裴大人无须多言。”
叶知秋的语气里警告的成分很明显,裴然当然听得出来。
“原来是山崩啊,哦,那我就放心了。”裴然指鹿为马向来是惯了的,言语间说得跟真信了似的。
“我今日请裴大人过来,是想起了一件事。”
“叶大人请讲。”
“裴大人可否帮我查一下帝都各处的粮庄,主要是看看最近的这十日间粮食的流通有没有什么异常。”
裴然心中“咯噔”一下,这叶知秋果然精明,即便当时不曾想到,现在也想到了这一节。
“叶大人怎么会忽然想要查这些?”
“哦,也没什么,民以食为天,要想维系帝都人心,帝都中粮食供给的局势当然是要心中有数的。这对裴大人来说,没什么难处吧?”
裴然心想,事到如今还想瞒我,分明是想暗查城中潜
伏的援军人数,我既然先一步拿了主意,又怎会让看出破绽。
当下拱手道:“好说好说,这本是我分内之事,既然叶大人想知道,我即刻就去查便是了。”
叶知秋见既他不多问,又只管应承,口气缓和了不少:“只是还有一件事,我有些疑惑……前几日裴大人说要开粥棚,这动用的粮食数量混杂其中,会不会让裴大人查不清楚呢?”
裴然暗叫不好,本以为隔行如隔山,叶知秋一个礼部尚书当不至于知晓得如此清楚才是,哪料到他一问便问到了关键之处。
眼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识破自己设粥棚的真正目的。
于是脑中一转,笑道:“不会不会,叶大人多虑了。这粥棚中所用粮食乃是官粮,并非从城中各处粮庄处购得,要想相互区分很是容易。若叶大人需要,我也可回头将这几日粥棚中所花费的粮食数量制成文册派人送过来。”
叶知秋见他说起户部之事甚是井井有条,心中一喜:“如此便有劳裴大人了。”
他哪里知道官粮看似和民间流通的粮食不相干,但户部为了稳定帝都的粮价,常常会与粮庄买卖官粮进行调控。裴然只需在买卖官粮的官册公文上动些手脚,便足以遮掩过去。
然而裴然的比叶知秋料想得更狡猾……
从叶知秋开口询问粮食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明白了一件事。
是时候逃出帝都了!
既然自己做了手脚,那么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叶知秋这样的人,说翻脸就翻脸,赶紧躲远点才是正经道理。
何况这圣上派来的神秘援军隔三差五就闹出些动静来,眼下已是人心惶惶,万一隔日那陈麒和郑仑再起了内讧,自己难免被卷入其中。
逃!
裴然前脚出了青槐山庄,后脚就赶紧赶回家里告诉夫人,时候到了。
其实从设下粥棚的那日起,后路就已经备好,裴然不过是在等待出逃的最佳时机。
很快,叶知秋便发现有些不对劲。
裴然信誓旦旦地说,只需两日,便可查清帝都内所有粮食流通的情况,然而两日后文册还没送来。
叶知秋让郑仑直接去裴然的尚书府看,不看则已,一看才发现,原来整座尚书府早已人去楼空,连家里的金银细软都收拾得一分不剩!
郑仑实在是觉得惊异不已,又见府中还留下了一叠厚厚的文册和一封书信,上书叶知秋亲启。
郑仑只得将文册和书信带回青槐山庄向叶知秋来复命。
叶知秋拆开信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家父重疾病危,只得匆忙返乡,未及辞行,还望叶公见谅。另:叶公所托一事不敢有怠,已悉数制成文册,可供参阅。”
这个老狐狸!
叶知秋气得将信撕得粉碎,不觉怒火中烧:“什么家父病危,他爹都死了十几年了,这是欺我不知么?”
“可他怎么忽然就逃了呢?咱们也没逼他做什么啊。”郑仑已是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