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无小事,大巫神这样小心地不想与我说明白,是觉得我会从中阻挠你的攻城之事么?”苏佑依然微笑不改,语气却重了几分。
此话既出,温兰脸色一变。
他抬起头来,收了方才谦恭的颜色,毫不避讳地盯着苏佑肃然道:
“是!”
一时间,帐中的氛围如凝了霜一般地冻结在那里。
有时一个字便足以是一封战书。
我温兰的南征之计,由不得任何人来阻挠,你苏佑也不可以。
苏佑忽然一声笑了打破了僵局:“总算这些日子里你肯说出这句心里话了。其实大巫神何不早早地说出来呢?这样大家都可以轻松一些。”
温兰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铁青着脸看着他。
苏佑叹道:“大巫神实是误会我了。碧海的兵士是人,我伊穆兰的兵士也是人。既然两军交战,必然会有伤亡,这是战场上不可避免的事实。我起初反对南征是不想殃及百姓,可如今霖州城内城外,只有军队没有百姓,那么孰胜孰败便各凭本事,这是兵家正道,我怎会反对,更不会阻挠。难不成这些年苍梧慕云氏教我的那些兵法,都只是希望我纸上谈兵,充作茶余谈资用的么?每一个伊穆兰的兵士可以阵亡,却不能死得默默无闻,所以你要动用伊穆兰的兵士,我就必须过问,你也不得瞒我。”
以往每次提到慕云佑,苏佑都会称为佑伯伯。现在忽然改口作苍梧慕云氏,实是第一次,显然没有掺杂那些私人的情感,温兰不禁添了几分疑惑。
难道这孩子真的转了心性,改成从我伊穆兰军的立场来考虑问题了?且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难以反驳。
温兰深吸了一口气,躬身道:“国主说得极是,是温兰思虑不周。既是如此,那就请国主先回王帐中稍候,待我带着震雷火炮营去霖州城北交战之后,再向国主禀报战果。”
苏佑伸手止道:“不必!”
温兰不解,不知他说的不必是何意思。他也发现他越来越不能摸透这个年轻人的心思。
“我来大巫神的营帐之前,已经和金刃王一同去过震雷火炮营了,也亲自将他们调度完毕,此时已随时整装待发。我过来是想请大巫神与我一同前去督战,也好从中协助与我!”
语气不紧不慢,却充满了不可忤逆的威严。
温兰吃了一惊。
原来他是调完了兵方才来寻的自己。
他不仅要和自己同去督战,而且……这话的意思也甚是明白。
他才是国主,是这里的统帅,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协助于他!
温兰开始重新打量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风,正朝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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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飘零的夜晚,霖州城知府衙内的大厅中冰冷寂静。
炉笼中的炭火烧得
只剩下一小堆余烬,忽闪忽灭的阴燃火焰跳跃在灰白的炭面上垂死般地挣扎着,然而仅存的余温早已被门缝中透入的寒风卷得不留分毫。
胡英独自坐在笼炉边的椅子上,她靠着大厅内的柱子,昏昏地睡着。她左手疲惫地垂了下来,右手却紧紧握着腰间的那把尚方青锋剑。
忽然一阵风吹来,将门户吹得大开,胡英骤然惊醒,右手已扣住了宝剑的鞘口,待察觉只是风而已,才松了一口气。她低眉望着那剑身,思绪万千。
自从用这把剑斩了林乾墨,她已整整三日未敢卸甲。她知道,一旦血族的先锋到了城北,伊穆兰的中军很快就紧随而来。
国战,不是商战,不会互相约好时间地点正面较量。
正所谓兵不厌诈,事实上当胡英在北城门与阿里海的铁索骑兵对阵之时,东城门的邓凝与伯都颜及切不花之间的战斗更为惨烈。而那一场战役的开端却发生在看似荒无一人的无垠冰原之上。
无论是暗渡的骑阵,还是潜藏的弩墙,都没打算一开始便露了峥嵘。
眼前的情形也是一样。
根据后方的探报,早在一天前胡英就得知哥黎罕的骑阵已经在沼泽的南岸上与吴青遭遇,然而战况并没有像明皇陛下预期的那样。
听说吴青虽然斩了其中一员猛将,但却没能将哥黎罕困入林中的伏击圈,而是被他向东逃脱而去,甚至在追击的过程中还不慎被炸死了两千人的兵士的。
不过,胡英是知道吴青的手段的。
这个“三面狐狸”,看起来娇滴滴的犹如一个小姑娘,实际上是几近三十岁的沙场老将,是个十足的狐媚子。
既是能征善战,又会狐媚人心。
通常人绝难想象,这两样功夫如何能同时安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如胡英这般出身将门,一生未嫁的人,其人生轨迹也犹如与生辰八字上的解语捆绑在一处那般,自出生时起就注定会成为一名将军。
可吴青不是,她的来头相当不简单。
她与出身贫苦的邓凝不同,虽不是什么富贵之家,家境也还尚可,且父母双全。但世事无常,天有不测。她五岁那年,忽然碧海国遭遇了毒金之战,百姓纷纷南下避难,其父母心中惶恐也带着她一同南逃。不料逃难途中遭遇互相踩踏,家中三人被冲散开去,其父母都被一同逃难的难民踩死,只有吴青自己不知,躲在角落里大哭。
边上有人见她幼小,心里有些不忍,便带着她一起南逃。
然而兵荒马乱的那一年,人人心中想的都是自保,纵有恻隐之心也不过是一时动情,时日一长,救了她的那人也觉得带着她很是累赘。
恰逢那时众人已逃至太液国都,那人瞧着吴青生得标致,生了歹意,带到了国都东三格的百花巷将她卖了。
百花巷是国都中数一数二的烟花之地,鸨母见她资质不错,小心养了去。一直养到十二岁来了初潮,便迫着
她施粉描黛,抛头露面。
不料吴青年纪虽小,却甚是硬气,无论如何都不肯从。鸨母大怒,又舍不得打她面皮,只拿细针戳她。吴青吃痛,还是不从。鸨母便唤来龟奴将她吊在后院,将她身上的一件一件扒得只剩件底衣,威胁她再若不从,就全都扒了去,让院子里的人都瞧个通透。
吴青人小,口中却不依不饶,大骂鸨母道,倘若再不放自己下来,有生之年必然让她也尝尝同样的剥衣之辱。
窑中管教姑娘本是常事,院中的其他姑娘与客人见了,只当是热闹在那里看,不料恰好院外路过一名四五十岁的女人,听到吴青咒骂,也入院来看。
鸨母迎客万千,看人颇有眼光,她见这个女人腰间配着两把剑,气势不凡,感觉颇是不好惹,便小心应对。
那女人问清了事情原委,并未责怪鸨母,反对吴青说:“你这娃子,好不懂道理,既然是养在这烟花柳巷,便应当知道日后会是怎样,你若不愿意,早些年就该以死相抗。何故吃了鸨母几年的口粮,有了力气才来与她争辩?”
鸨母见那女人替自己说话,心中十分得意,便加油添醋地将养育之苦又添了几分在那里哭诉。
吴青被那女人一席话说得一时语塞,想了想道:“此间事情,当一码归一码,妈妈养我七年,我自然感激,她若放过我,我定会铭记于心,日后必然涌泉相报。可她今日羞我辱我,我也不许,要么今天她就打死我,要么日后她便等着我来报仇!”
那女人哈哈笑道,看不出你这娃儿年岁不大,主意却多。我不说你的道理是正是歪,这般有恩必报有仇必还的性子,我倒是很喜欢,不如随我而去,自有你的好处。
吴青那时只想脱离苦海,莫说是个老女人,便是黑白无常此时要来捉她,她也愿意跟着走。当下把头一点,喊道,你但有本事能救我,我就愿意跟你去。
鸨母听了大惊失色,怒道,这是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岂能由你说带走就带走?她双手击掌,刚要叫龟奴上来教训那女人,只见那女人将手中双剑一拔,身子忽然闪了闪,绕到边上的一株梅树旁,如游龙一般攀枝而上,转眼已金鸡独立于梅梢之上。
吴青与鸨母以及院中众人皆看得目瞪口呆时,那女人手中双剑舞动,犹如江海凝粼,寒光四射。
时值腊月深冬,一树的红梅开得正盛,双剑青锋所过之处,将梅上的积雪尽数挑开。一时间雪花飞扬,却不曾打落一朵梅花。那女人虽然颇有年岁,依然是身形绰约,舞动四方,院中的众人忍不住纷纷拍掌叫好。
那女人舞罢双剑,从梅梢飘然而下,兴致也颇高,对吴青笑道:“一时兴起,竟创出这几十招剑法,搁在平日里,我也未必能舞得这样好,看来你我是有缘分。此剑法因你而起,我就把这路剑法取名叫落雪连环剑,传给你可好?”
吴青看得喜不自胜,忘了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底衣,连连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