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咋说我李家祖坟冒青烟呢,反正户部的裴大人是把这事儿给对付过去了,圣上也没深究。后来户部就快马又送了银子过来,让我趁太子还没回泾州,赶紧把银子给拨下去了。”
“二拐,你小子真是撞了狗屎运了!”老曹忽然觉得这李二拐的运气跟自己有得一拼。
“所以啊,老哥你看小弟对你仗义不?连这种事儿都掏给你了,为的就是让你小心啊,别去招惹新阳县那一位。”
“仗义!老哥一定记着你这份好。可圣上为什么让太子来咱泾州呢?”
“嗨,我估摸着就是想要历练历练。跟去年太子出使碧海似的,圣上这栽培太子的心思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这倒是……”
“去年太子路过咱泾州的时候,是老哥你领兵护卫的车驾,我那次不是还把咱泾州慈方古镇上炸芙蓉栗子酥的师傅直接领宾馆去了么?咱这种地儿能见一次太子露一脸就算有福的了,哪儿能料到太子来做什么县令呐。”
“那如今你是怎么应对的?”
“必须装不知道哇。反正他那儿遭灾,我就拨银拨双份儿,出人出力的事儿,我也从不找他新阳县,图个相安无事呗……”
“你哪儿来的银子拨他双份儿?”
“别的州县凑呗,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新阳县的百姓也是百姓嘛。”李卓又是一脸鬼笑。
“那你的意思是这次招兵就……”
“就当泾州没这个新阳县!反正那儿的百姓如今手头富足着呢,也没人想去投军。”
“懂了!”老曹一寻思,又忍不住问道:“那你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难不成太子就一直呆这儿了?”
“哪儿能啊,他再过十天半月就回帝都了。”
“你咋知道?”
“补缺的新县令已经定了,连官文都发过来了。”
“你小子这狗屎运真是……”
两人一同大笑起来,有那么一瞬间,老曹觉得似乎回到了曹麻皮和李二拐偷大枣的旧日好时光。
* * * * * *
万桦帝都的夜里,靠近皇宫附近的城西依然灯火通明,自从温帝推迟了宵禁的时辰,夜市便一日盛似一日,让人流连忘返。
然而城东入了夜,依然是沉寂如常,连灯光都少了许多。
烟波大街上的店肆早已关了门铺,只有街尾的叶府前还亮着两盏大灯笼,映着遒劲有力的“叶府”二字。
府中的仆役们几乎没剩几个,听说城西今日有灯会,叶知秋便打发他们带着叶茵出去看灯了。
下人们最敬爱这样的主人。体恤讲人情不说,还给了些碎银子让在灯会上好好玩耍。主人这般的善解人意,便是平日里严厉了些,或是有些什么奇怪的规矩,也绝不会让下人心中有什么怨言。
于是天色才刚暗,叶府里就只剩下叶知秋夫妇二人。
两人各执了一本旧书静坐在厅堂上,叶知秋看的是一本字帖,叶夫人看的却是一本佛经。四下悄无声息,只有一旁的烛芯偶尔发出几下“滋滋”的声音。
良久,叶知秋搁下了字帖,说道:“差不多该来了,我去沏茶。”
叶夫人也搁下了书,站起身来道:“还是我去吧”,转身入了堂后。
不一时,厅堂的顶上有些声响,似是有人从瓦沿走过。叶知秋抬头一看,跟前已是多了一人,穿着一身夜行衣。
两人互作了一礼。
“韩大人真是准时,请坐。”
叶知秋说着,离了主位,陪韩复同在东首那排椅子坐了下来。
韩复正要开口说话,忽见叶夫人已端着茶从堂后走来。
韩复立时起身单腿跪地道:“怎敢劳烦郡主亲自端茶。”
叶夫人柔声道:“韩大人快起来吧,今日下人们都出去了,你们说话也清静。”说着,将茶盏递于桌几上,便转身隐入了后堂。
叶知秋端起茶盏自饮了一口,问道:
“按往年,这时候韩大人应是在泾州招兵,如何今年……可是有什么急事?”
“若非事态紧急,我也不会让人替我去泾州。叶大人,怕是这次真的是要动手了。”
“谁?”
韩复没有说话,从袖中拿出一物。
叶知秋借着烛光凝神看去,是一个锦囊,锦织精细,囊边一条龙爪跃于云上,分明是御用之物。
“你是说……常青殿那一位?”
“正是!北伐的大军整装待发,一切只待入秋。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深夜召见了我。”
“他说了什么?”
“他问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当如何解?”
叶知秋面上一笑,暗忖这温帝真是善捕人心。
“那你是如何应答的?”
“我说,此话若是智冠天下的太师府应是担得起。可如臣这般资质愚钝,若无君命便不知东西南北的人,焉有不受之礼?”
“哈哈哈,老韩,想不到你如今说话也是这般圆滑。不仅开脱了自己,还不忘推了一把慕云佐。”叶知秋不禁莞尔。
“这还不是多亏了叶大人之前便提醒过我?不然我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
韩复是个出了名的冷傲之人,此时在叶知秋面前,却毫无骄意。
叶知秋沉思了一会儿,问道:
“韩大人,他的那个茶圃你去了多少次,饮了多少回茶了?”
韩复想了想,答道:
“这十年里,入茶圃是有二十四次,饮茶是有十八次,还对弈了三局。”
“不错……不错……那每一次你与他喝茶时……”
“都按照叶大人的意思,专挑慕云氏的跋扈、越权之举说给他听。”
“很好!有二十四次,不少了。十年的时间,也不短了。”叶知秋很是满意的样子,“李氏与慕云氏势同水火,只要让李厚琮看到,咱们越是恨慕云氏,他便越是会把你当成自己人。哪怕他城府再深,再试探你,十年时间也是足够打消他的疑虑了。他这样深夜召见你,问你君命不受之言,又授你锦囊,分明已是押注于你,咱们的苦心没有白费啊。”
韩复听了亦是面有喜色,“当真?叶大人是说,他已经上钩了?”
“不错,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不日出征,到了泾州要过瀚江前,再把锦囊打开,只须遵君命,便是大功一件,定会重赏。在此之前不得私自拆开,更不得知晓于任何人。”
“你可曾拆开看过?”
“兹事体大,我思量再三,不敢擅自打开,所以急着来见叶大人,问一问当该如何。”
叶知秋看着那只小小的锦囊,思量甚久,方点了点头道:
“幸好韩大人没有拆开,好险……”
韩复闻言惊问:“为何?”
“李厚琮生性多疑,又极其谨慎,他暗中观你十年,虽然断定你对慕云氏心怀怨恨,不至于将锦囊泄密于慕云氏,但仍是不放心。明明大军出征还有些时日,却早早就将锦囊授予韩大人,你可知为何?”
“不知。”
“这锦囊中一定是写着暗算慕云氏的计谋,却也是用来试探韩大人的。倘若韩大人私拆了锦囊,知晓了计谋,即使没有去投慕云氏,这几日朝堂之上神色间也必会露出端倪,那么他便会趁未出征之前将你撤办另换个人选。”
“原来如此,果然是个阴毒之君!”韩复恨恨道,“那眼下该当如何?”
“韩大人不妨将锦囊给我,由我拆开一观,便知有碍无碍,再做定夺。”
韩复想了想,答了个好字,便爽快地将锦囊递了过去。
叶知秋接过锦囊,取来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开囊口缝合的丝线,从中抽出一封绢书。
他转去灯下一看,哑然失笑。
韩复急不可待地问道:“是个如何光景?”
叶知秋卷起绢书,笑道:“想不到这个李厚琮如此滴水不漏。密信我已看过了,上面写的事于大人无碍。不过正因为如此,大人就更不用此时打开了,若知晓了玄机,这几日含元殿上反容易露出马脚。”
韩复见叶知秋胸有成竹,便点点头。
叶知秋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是个城府深的,却不料他深到这个地步。不过想来也不奇怪,他若不是这些年一直这样步步小心,怎能扳倒当年如日中天的太师府呢。”
韩复闻言,咬牙切齿道:“果然是如出一辙的狡诈心思。无论如何,只要慕云氏还有一口气,我便誓不罢休。”
“韩大人,复仇之事我感同身受,说起这血海深仇,他慕云氏对我常氏所为更是罄竹难书。但是韩大人千万不要忘了,首要大计乃是复国,只有复了淞阳国,才能承了你我父辈祖辈们的遗愿,切不可因为一时之气,而乱了整个谋局。我们在帝都隐忍了这几十年,连郡主都被迫隐姓埋名委身下嫁于我,这为的都是复国大业,韩大人千万要沉住气才是!”
“那是自然。连郡主都如此隐忍,我岂能意气用事。只不过一想到家父生前之恨,便夜枕难眠,也多亏了有叶大人暗中调度,才不至于让我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