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离开么?”
“离开了,去哪里?” 林通胜摇头反问,这个习惯他几乎已经和温和一样了。
“我以为,你知道了就会离开。”
“你希望我离开?”
“怎会。”
“那你为何会告诉我。”
“我终是不想瞒你。”
“你不欺我,所以,我没打算离开。”林通胜睁开眼睛,看着温和说道:“你和大巫神不一样。”
温和也叹了口气。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离开南华岛的前一夜,海啸忽至,淹了三州八县的那一天。我能听到海那边隐隐传来的轰鸣声。你们不知道,那是阿苏山炸裂的声音。我自小就听过一次,永远都忘不了。”
“可是你没有说。”
“我只猜到阿苏山炸了,但不知道会把琉夏国炸沉了。直到大巫神的探报送到了沙柯耶。”
温和忽然背上一紧。他知道林通胜的本事,但他不知道他竟能偷听到兄长的探报。要知道探报都是在巫神殿将消息传递给兄长,他居然可以自由出入巫神殿而不为人察觉!
“你没有说是因为在等?”
“对,我在等,等你什么时候会告诉我。”
“如果我没有告诉你呢?”
林通胜笑了笑:“到那时,我再离开不迟。”
温和也笑了。
出入巫神殿的事,若是兄长知道了,不知道会把林通胜怎么样。可他依然肯告诉身为温氏的自己。这是相惜,也是自负。
他既相信自己不会转告给兄长,也相信兄长不能拿他怎样。
是啊,琉夏国都没了,还有什么可以牵制他的呢?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琉夏国没了,我不清楚我此生还有什么可做的事了。”
“听说,有一批人逃了出来,坐着一种奇异的蛇形舰。”
“蛇形舰?”林通胜忽然眼中精光大盛,“当真?”
“千真万确,大约有个十几艘,向西南水道去了。”
“秋月氏……我琉夏十二系王孙,竟然只有秋月氏逃了出来。”
“何以见得……是秋月家?”
“秋月家所封的筑紫藩离阿苏山最远,蛇形舰又是他家独有的船舰,必然无疑。”
林通胜忽然双眼涨得通红,恨得已是眉头紧扭。
“不管琉夏国还在不在,只要秋月家还有一个人,我必斩尽杀绝!”
温和并不清楚林氏与秋月氏之间的纠葛,因为林通胜从不曾提起。但十余年来他从未见过林通胜脸上如此忿恨,猜想他与那个秋月一族应是有不解之仇。
“既然他手上有十七八条舰船,大约人手不少,你若与之为敌,当仔细盘算。”
“是,如今秋月氏的当主应该是秋月实。此人不仅心机了得,且手握家传的灵刀荒鹰,是国中一流的好手,他私下还笼络了几个我雾隐流的门人,这对我很是不利。”
温和忽然觉得看到了一丝新的希望,也许可以将林通胜继续留在身边。
“老林,我有个打算你且一听。我见你与那秋月实似有深仇,我无意来过问你们的恩怨,但既然听你说他也是个人物,你若孤身犯险未免太冒失,碰巧我兄长也是要派人盯着他们,不如由我伊穆兰替你先打探消息,再作计议如何。”
“大巫神为何要盯着秋月氏?”
“呵呵,兄长他不是想要盯着秋月氏,他是想盯着秋月氏船上的另一个人。”
“谁?”
“朱芷潋。”
* * * * * *
碧浪银沙,青天白云。
浩瀚的海面上风平浪静,海鸟飞得高低四处,自在觅食。忽然一阵海浪急推,远处出现了一条细长的船影。
只见那船的船身蜿蜒,驶得极快,后面还跟着十几艘同样形状的舰船。远远看去,就像成群的海蛇游走于水面上。
先头的那艘船的船首立着一尊像,像身是个妖艳的女子,下半部却是狰狞的海兽。
那船的甲板上站着几个年轻男女,笑语不断。为首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身着一袭淡灰色长袍,别无饰物,只有项中挂着一枚勾玉,一看便是非寻常之物。腰间别着一把弯如新月的长刀。此刀名曰灵刀荒鹰,正是琉夏国筑紫秋月氏的镇族之刀。
“我们筑紫大人的刀法在我们琉夏国可是国士无双呢。”
出言夸耀的是阿葵。
“没错没错,去年御前试合胜出的就是我们筑紫大人呢。”
随声附和的是阿藤。
“大人执刀的样子简直太迷人了呢,你说是不是啊,鹫尾姐姐?”
被阿葵追问的鹫尾低眉瞧了一眼秋月,柔声道:“我倒觉得筑紫大人作诗的时候……更显我琉夏风骨。”
秋月闻言笑道:“你们若再这样肆无忌惮地夸下去,就要被公主殿下误认为我琉夏国尽是些阿谀吹捧之辈了。”
朱芷潋这边已哈哈笑出声来:“不必担心,我这一路上已经听惯了她们将你视作天神下凡了。”
阿葵和阿藤立刻齐刷刷地望过来,那眼神仿佛是在问:难道他不是天神下凡吗?
鹫尾指了指身后的船舱道:“我方才出来的时候,看到千机箱上已经蒙了层灰许久未清扫。”
阿葵和阿藤会意,知是鹫尾想要支开她们,便顺从地行了一礼,笑嘻嘻地下舱去了。
“什么是千机箱?”朱芷潋好奇问道。
“就是你这几日在舱内看到的放在过道各处的大箱子。”
“那是做什么用的?”
秋月不紧不慢地耐心解释道:
“说起千机箱,这话就有些长了。琉夏国与碧海国一样都是临海之国,擅长造船。我琉夏十二皇裔各族都有自己独特的工艺,有的擅造商船,有的擅造战舰,我筑紫秋月氏也不例外,擅长的是造快行之船。到了我曾祖父的那一代,他老人家就想,秋月氏的船行得快是因为船身细小,所以除了勘察敌情或是传递消息很难再做他用。可如果要搭载货舱或是舰炮导致船身变宽,就会减缓船速。”
朱芷潋点了点头道:“这倒是实情,所谓一船不能两用。在我们碧海国,什么船做什么用是分得很清的。譬如打仗行军用的是鲲头、虎头舰,侦测用的是雀头舰,运送物资或是通商就是鼋头舰,还有王公大臣乘用的鳯头舰。”
秋月实哈哈大笑道:“你们碧海海域辽阔,这样分开用自然是可以。我们琉夏区区岛国,即使有深水良湾也没那么大的地方,又常有风暴侵袭,船要是太多,是顾不过来的。所以我曾祖父就想了个法子,他在船身各处用活的机关代替了原先的接驳之处,就好比原本是一艘一成不变的船,现在只要启动各处的机关,使船身各处如生了骨骼一般能伸能屈,船形就能生出变化来。”
朱芷潋听得大为新奇:“这船身还可以变化?”
“是,想速行时,可以紧缩各处关节,成蛇形。想运载时,可以展开关节,成蝶形。”
朱芷潋恍然大悟:“控制这些关节的机关,就藏在那些大箱子里?所以叫千机箱?!”
秋月实含笑点了点头。
朱芷潋想起那日在房中,两个侍从转眼间就把一张床榻折叠成了一张椅子,工艺精巧,令人惊叹,可没曾想还能把这工艺用到造船术上来。
秋月实对鹫尾作了个手势,鹫尾立时会意去了。
朱芷潋不知何意,不一会儿忽然感觉脚下一阵震动,似乎船舷两边都在隆隆作响。朱芷潋寻声俯身朝船舷看去,只见细长的船舷后方忽然伸出两条侧翼展开去,拼在一起好似一把团扇。船速顿时慢了下来。
秋月实用刀鞘指了指船翼的边缘道:
“你看那里。”
朱芷潋看到那里有几处钩子,每一个钩子上都挂着一张张渔网。
“再行个一炷香的功夫,差不多就可以收网了。一次的渔量足够吃上三四天了。”
朱芷潋不禁拍手叫好,都是临海之国,果然是各有各的妙法。
她探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
可惜他不在,不然和他一起看这些新奇的物事,定是有趣之极。
秋月实见她改了愁色,猜到几分。这些日子里,朱芷潋时不时地就会这样闷闷不乐,他已经看到好几次了。
“是想到苏学士了?”
“嗯。”
“天下之大,要找一个人宛如大海捞针,你可有什么头绪?”
朱芷潋摇摇头。
“我只听银花说,他曾经出现在南华岛,可我没有找到。”
“他是在哪里失了踪迹?”
“据说是在瀚江边,滨州地界。”
秋月实略略沉思。
“瀚江……这很有些蹊跷。”
朱芷潋不解他的意思。
“瀚江之西是苍梧,之东是碧海。也就是说,苏学士是在两国交界的地方不见了的。”
“姐姐曾让滨州知府搜遍了境内,都不见踪迹。说也许是过江去了。”
“那么苍梧国那边呢?”
朱芷潋摇摇头。
“也没有消息,他若是回了万桦帝都,一定会捎信过来的。可是……杳无音信。”
“既然是在瀚江之东失踪的,是碧海的地界。又听你说,他是太子伴读,受赐衣冠,也不是个无名之辈,那么苍梧国就不曾向你们碧海国来讨要过人么?”
“这一点我也很觉得奇怪,只是之后很快就得到了有人在南华岛见过他的消息,我就没再多想。”
“苍梧不问,碧海不寻,这两边倒是默契得很呐。”秋月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