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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汉兴奋地道:“认得认得,去年冬天,莫爷在城里施粥,老汉去您府前讨过吃的,咱们村张寡妇改嫁丢下个不大的孩子,叫水生的那孩子,没个人管,不是莫爷给收留了么?呵呵,老汉记得您呢,这孩子挺可怜的,可瞧着还机灵,莫爷善心,不如收留了他吧。”

陈子杰瞧了莫清河一眼,意外地道:“莫大人倒真不愧善人之命,原来不止施粥救人,还收养孤儿。”

莫清河还未谦逊几句,那老头儿已抢先道:“莫爷是好人呐,东州城谁不知道?莫爷收养过几十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呢,这孩子今儿遇见了您,可真是祖上有德呀。”

莫清河听他当着陈子杰的面夸奖,似乎有些不甚自在,忙道:“好啦好啦,你这老头子,”他上下打量几眼那个叫度小华的孩子,点了点头道:“好吧,你跟我走吧,怎么样?我给你找个地方,有吃有喝,还能学些手艺。”

那孩子甚是机灵,听了连忙跪倒,欢天喜地地道:“谢过大老爷,只要能有口饭吃,您让我干什么都成。”

莫清河倒不嫌他脏,呵呵笑着摸挲一下他的脑袋,扭头对管家唤道:“老李,带上这孩子,带吃的了么?先给他垫点吧。”

陈子杰一边与他往回走,一边说道:“莫大人收留过几十个孤儿真是做了大善事,不过府中养了这么多小孩子,也真难为你了。”

莫清河脸色微赧地道:“大人过奖了,下官也只是想着多做些善事,来生能有个好报应,这些孩子我也只是帮他们讨口饭吃,并未留在府中,而是托人送到本地的织户那里做些杂务学些手艺。看在我的面子上,那些织户也不敢难为他们,给他们一条活路罢了。”

陈子杰对这莫清河此时真的是肃然起敬了。不管他是不是想积阴德图善报,可是所作所为,多少正日阶慷慨激昂为国为民,却只会泛泛而谈的读书人都比不上,他虽不懂那许多大道理,却是实实在在地做着许多好事。

虽然,利用职权之便,他也从中收受不少好处,可是他能想着周济下穷苦百姓,这已是极难能可贵的事了。

本地的织户统归织造道罗宁管辖。织造人户集中于东州下面的苏城,所以罗宁的衙门设在苏城,陈子杰和莫清河回了城,没有直接回府。先去了家地方风味的小店,两人坐在垂杨柳下浅饮轻酌,笑品江南风景,随后意犹未尽,干脆去了当地的织户察访。

此次去参观的织户,是东州十几家大织户的一家,虽不及苏城织户势大,竟也有织机数十张,雇聘女工近百余人。陈子杰在里面走了一圈儿,颇有现代工业厂房流水作业的感觉,不禁兴奋异常。

临出门时,忽瞧见一个十一二岁的胖大小子,扛着一包白纱线进来,一瞧见有外人在,不禁站在门边儿,抬起袖子抹了把额上汗水,傻愣愣的只是憨笑。

莫清河笑指着那孩子说道:“这孩子,也是无父无母,我看着可怜,就收留了下来送到这儿的是去年夏天的事了。

呵呵,不怕大人见笑,我送来的人,这些织户还不敢不给面子,决不会亏待了他们,所以我也从未来看过,这孩子我记的住,还是因为他那个大肉瘤子,要不然可真想不起了。”

陈子杰一瞧,那壮壮实实的男孩儿长的结结实实,看来在这儿生活果然不错,不过他脖子有粗又短,侧方生出一隔阂紫红色的可怖大肉瘤,瞧着就令人生厌。

陈子杰虽知这孩子身世可怜,可是瞧了心中也有异样感觉,更别论别人了,要不是莫清河善心,估计这孩子想正当的干点活混口饭吃也没人用他,只能一辈子当个乞丐了。对于莫清河的壮举,心中不由更生一种敬意。

可是奇怪的是,那家伙怎么见了莫清河神色正常,毫无见到恩人的神情?陈子杰心中稍稍动疑,随即想起这下胖子只见过莫清河一面,时日久了小孩子哪记的那么清楚,疑心顿时散去。

那小胖子望着几位客人只是憨笑,也不上前见礼,织户高明笑骂道:“傻小子,看什么看,快搬咯额东西进去,别碍了大人的眼。”那胖小子听了连忙扛起纱来一溜烟儿跑进去了。

苏城富吴济渊恭请张天师至府上为老太爷祈福,张氏兄妹也是头一次来东州,久闻东湖风光,想去湖上一游,采菱泛舟,特意遣人往东州城邀请陈子杰。陈子杰既然住在莫府,吴济渊当然不会把这位镇守东州的莫大人撇在一百年,于是便一并邀了莫大人夫妇一同前往。

官船沿着运河而作,张天师兄妹和吴济渊便在苏城码头相候。陈子杰今日换了一身轻衫,若不是身旁那一众背弓提刀的御林军就是他的活招牌,以他的打扮相貌必然被人当成一个风度翩翩的斯文公子。

虽然早听说这位钦差年纪甚轻,乍然看到他的样貌,吴济渊仍然忍不住露出一丝讶色。这位苏城富年约五旬,看其相貌温文尔雅,虽然吴家世代经商,但是在东州一带也有大片的土地,吴家子弟也多有功名在身,所以算得上是东州豪门、士族名流。

今日张天师是主,请的主客是钦差大人,但是要说到熟识,倒是莫清河和吴济渊彼此熟识一些,当下莫清河向吴济渊介绍了陈子杰,吴济渊向莫清河介绍了张天师兄妹,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往苏城着名的保城寺走去。

今日莫清河也换了一身便装,他身材高大、仪表堂堂,这一打扮还真看不出太监模样,与那风情万种、妖媚动人的莫夫人站在一起,还真有种郎才女貌的感觉。

保城寺方丈听说今日京里钦差大人和东州刺史莫大人要到寺里一游,丝毫不敢怠慢,早早儿地就迎出了门外,老和尚年逾八旬,须皆白,满面红光,身板儿硬朗的很。

他披了大红袈裟,率着寺中长老、知客僧和十几个小沙弥恭恭敬敬地将陈子杰等人迎进寺去,这保城寺虽名声甚响,其实寺庙极小,要转上一圈儿用不了多少时光,一进寺门就见那口大铜鼎香火极旺,信众敬燃的两指粗的香插在鼎内,老远的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烟火气。

寺中并未因钦差大人光临而将其他香客拒之门外,不过御林军们抢先冲进寺去。四下一站,那股其实任谁见了也知道来了大人物,又有寺中轻易不见客的老方丈亲自陪同讲解,那些信众早已识趣地避到了一旁。

张天师是道家至尊,到了这佛家圣地,也觉得自己身份有些尴尬,至于莫清河、吴济渊又是本地游惯了地人,虽然老方丈十分殷勤,众人的游兴也都不甚浓。

这一来众人走马观花,本来不大的寺庙走起来更快,只不过半个时辰,陈子杰就转到了寺后,绕过前边阁内供奉的佛像,一转过去他就瞧见两名僧侣正双手合什,跪在蒲团上顶礼膜拜,陈子杰初时还以为是寺内僧人参禅礼佛做功课,忙止住了脚步,不过他们为何在佛像后边施礼,却令他有些奇怪。

那位方丈原来以为钦差大人不会这么快就逛到后院,所以并未及时叫这后院僧人回避,这时见影响了大人游兴,他忙摆手示意知客僧将那两个灰衣和尚赶开。

陈子杰见那两个和尚一身僧衣与寺内僧侣有些不同,二人肩后又都背着斗笠,似是远道而来,瞧着总觉得有些怪异,又有些熟悉,他蹙着眉想了想,忽地想起一些日本漫画片中见到的僧侣就是这副打扮,不由奇怪地问道:“方丈大师,这两位高僧可是贵寺的僧人?”

方丈恭敬地道:“钦差大人,这两位僧侣来自日本拾得寺,是来本寺参拜并求取佛经、佛像等物的。”

吴济渊直起身来,欣然笑道:“草民知道大人要来,第一站必是这保城古刹,这附近有一家素菜馆,风味独特,草民已预订了酒席,请大人先去品尝一番,随后我们再同去游太湖秋色吧。”

莫清河一怔道:“大人今日是私人身份游览苏城,所以我未通知苏城知府,不过我已知会罗宁在狮子楼为大人设宴洗尘,大人您看……”

陈子杰想了想道:“算了,去城里往返又要浪费些时间,再说这大队人马也不便声扬,去了东湖,今晚住上一宿咱们还要赶回东州城,就不要麻烦他了。”

保山素菜馆西临码头,南依保山古刹凭栏饮酒,登楼远眺,尽揽苏城之秀丽。这里做的佛千手、功德金腿、罗汉斋、八珍和合、翡翠球、素炒蟹粉等素菜选料讲究,色香俱佳,其口味足以以假乱真。

那地方离的并不远,一行人并不乘轿,说说笑笑步行而去。吴济渊引着众人走到保山素菜馆,正含笑向内相让,候在那里的管事气急败坏地抢过来道:“老爷,出了岔子了,小的包了这家馆子静候钦差大人光临,可谁知李贵李老爷自河边钓鱼回来,非要品尝一下这里口味,小的已向他说明这里被老爷包下,他也不听……”

吴济渊听的一怔,他没想到在这儿还碰上了冤家对头李贵,可是……这管事也太不会办事了,只消说出自己宴请的是钦差大人和张天师,那李贵再大的胆子,敢在这儿生事么?

吴济渊怒视了管事一眼,刚要出言训责,忽然注意到管事一边和他说着话儿,一边不住地看陈子杰,这才恍然明白他的意思,他心中暗笑一声,马上换上一副为难神色道:“这个……馆子已被李贵包下了么?这可有些为难了。”

原来吴家在此地居住一百六十余年,一甲子前就成为苏城首富,而这位李贵,却是近几年来突然窜起的一位新贵,一个放印子钱牟取暴利的暴户。

谁也不知这个李贵的来历背景,只知他一来,似乎就有雄厚的资本,每遇天灾那些当初饮鸠止渴的农民走投无路,只得将土地拿来还债,有的农民破产成了他的佃户,有些则成为无业游民,被造纸、丝织等手工作坊雇佣,一些年衰体弱无力求生的就沦为乞丐,四处流浪。

靠着这种手段,短短几年功夫,李贵在苏城和东州城两地购下了大量土地,如今俨然是两城最大的地主,家奴仆从数以千计,居则高屋大宅、出则鲜衣怒马,声势隐然已凌居吴家之上。

他的所作做位,自然为苏城本地士绅所不齿,加上本地人也有排外心理,这些士绅便向官府检举李贵的恶行,可是不知那李贵到底什么来头,知府衙门接了状子竟置若罔闻。

象吴家这样关系网庞大的豪门世家将事情反映到布政使、按察使司衙门,竟然也毫无下文,几大家族这才晓得这李贵的靠山必定十分了得,他们扳不倒他,又怕受到他报复,只好吩咐府中的人平时少与这恶人有所瓜葛。

李贵在苏城飞扬跋扈,吴家家大业大,想避又怎么能完全避得开?所以家中的仆从管事没少受他的闲气,近来李贵又开始打起吴家产业的主意,两家关系势同水火,管事有意不说出钦差大人要来就餐,那是想借陈子杰的手出出这口恶气了。

莫清河在一旁听了这事情,脸皮子忽地抽搐了一下,怒不可遏地上前道:“李贵?是那个上了台面的土乡绅素仗着有几和钱就飞扬跋扈,这回居然在钦差大人面前摆起谱儿来了。”

陈子杰疑惑地对吴济渊道:“这个李贵是什么人?”

吴济渊忙抢上几步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番李贵的为人,听的陈子杰连连皱眉。

莫清河呵呵笑道:“苏城的富人,这个李贵最是为富不仁,虽然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是光那一副暴户嘴脸就叫人看了生厌,今日他敢冲撞大人,我正好趁机教训教训他,也叫他安分些儿。”

陈子杰虽觉得把李贵讨厌,可是他并没有明目张胆的恶行,放印子钱又不犯法,如果仅仅因为他冲撞了自己就严加惩治,被言官们知道了必定参他一本,所以并不想多事,不过听了莫清河言语,陈子杰知道他不会太过分,便笑笑不语。

莫清河见他肯,回头对管家道:“老李,把那个不开眼的东西给我好好敲打一顿,叫呀以后收敛着点儿,你把他弄远些,莫坏了大人的胃口。”

李管家笑嘻嘻地应了一声,一摆手带了几个人刚刚走到门前,那房门就打开了,一个三十多岁,黑胖面皮的汉子背着双手,翻着白眼仁儿傲然道:“吴老爷请了什么人物吃素餐呐?可真不好意思,今儿这菜馆,本老爷已经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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