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聊得开心的时候,却见看门的韩老头跌跌撞撞小跑着进来。
“道长,不好了!有人抬着一具尸首放到门阶上,口口声声说是您医死了人,来要说法!”
张荣鲲皱紧了眉头,道:“我出去看看!”又回头叮嘱陈佑琮和冯浩:“你们赶快从后门离开!”说着走了出去。
陈佑琮却不愿意在张荣鲲遇到麻烦的时候转头就走,打算等等看是什么情况。
张荣鲲来到门边,却见门前的石阶上,有一具蒙着白布的尸首躺在那里,周围几个披麻戴孝的男女在那里又哭又骂。一个中年男子高声道:
“姓张的庸医你给老子出来!我爹年龄大了肠胃不好,夏天吃了瓜果就容易腹泻,重金请了你来调理。你说吃了你的药养几天就会有好转,谁知我爹吃了药,腹胀如鼓,活活给胀死了。你要给我爹偿命!”
另一男子喊道:“怎么治死了人就当缩头乌龟了吗?别以为你有徒弟在宫里就可以欺负人!我们家豁出去了也要给我爹申冤报仇!”
几个男人跳着脚叫骂的时候,旁边几个妇人就盘腿坐在尸体旁边拍着腿放声大哭:“我的爹啊!你丢下我们一大家子就这样去了啊!你死得好冤啊!你叫我们怎么活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此番动静,引了不少人来围观。
正在叫骂的时候,却见张荣鲲毫无畏惧地走了出来,朗声道:“人究竟是怎么死的,还没有查验清楚,你们就在这儿给老道定了罪了?你们是医生啊?还是官府大老爷啊?”张荣鲲看这些人来者不善,明摆着是来闹事的,因此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最年长的那个男子越众出来说道:“我爹就是吃了你的药之后死的!你想赖也赖不掉!你名声大,出诊、抓药都还比别的大夫贵好多,我们找你就是为了想让爹的病早点好,结果你有名无实!是个专会坑蒙拐骗的江湖庸医!今天定要抓你去官府去,让你给我爹偿命!”
“你先别忙着哭丧。你既然把人抬来了,就掀开布让我看看,是不是吃我的药死的,看看症状就知道了。”张荣鲲记得这些人,是京郊的一家姓孙的富户,他前几日确实给他家的老爷子看过病、开过药,但是这老爷子只是肠胃不好,本来就不是大病,他开的也是温养的药,断然不会吃死人。
孙家老大道:“我爹死都死了,你还要糟践他的尸首吗?”
张荣鲲奇道:“你既抬来了,还不就是给人看的吗?我不看怎知他是不是你爹?没准儿你从哪儿找个人来讹我呢?”
孙家老二道:“老道医死人说话还这么难听!”转头对周围看热闹的人道:“我爹死的冤,我现在就让大伙看看评评理!”
说着掀开了死者身上的布。只见席子上躺着一个头发灰白的老者。老者腹大如鼓,面色青紫,确实是像胀死的。
骤然见到尸首真容,人群一片哗然。
张荣鲲上前一步道:“容我细查。”
却被孙家那些人拦住了,吵嚷道:“人都死了你还不放过吗?”
张荣鲲大声道:“他不是胀死的!他面色青紫,耳根却发黑,你敢不敢把他的手指甲露出来让我看看?若指甲也是黑的,那就不是腹胀死的,是中了砒霜的毒!”
那几个人眼睛里透露出几分惊慌来。
孙老二道:“你害怕担责任自然会乱说是中毒而不是吃错了药!”
孙老三道:“别以为你乱说一气就不用担罪责!”
张荣鲲道:“若你们不相信我的话大可以叫别的医生来看看!”
石阶下的人群中有附近居住的街坊,好多人都是受过张荣鲲的恩惠的,这时就有人说话道:“就是啊,叫别的大夫来看看再说啊,怎么见得就一定是张道长的药出问题了呢?”
“说不定你们家出了不肖子孙,有人故意给老爷子下药呢?”
“就是啊。”有更多的人跟着附和。
那几个人就更慌了,几个妇人也不哭了。
这时候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书生模样的大声道:“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不公啊!就因为这个老道上边有人撑腰,医死了人,非但不用担罪责,反而污蔑人家自己害死亲父,这不是倒打一耙吗?”
另有人一唱一和:“可惜你们家都是白身,没有后台,要不然还能让人这样欺负?老百姓是没有活路的啊,苦啊!”
只因这些话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许多平时谨小慎微,活得担惊受怕的百姓,听到这话,倒引发了自家的许多义愤。那些不熟悉张荣鲲的人,还当他真的是仗势欺人的人,也跟着议论起来。
孙家人一看情势逆转,立马又来精神了。妇人们又接着哭:“爹啊,你死的不明白啊!爹啊……”
孙老大做出义愤填膺的姿态:“做人儿子的,如果不能给爹申冤报仇,还配活着吗?如今我拼着一死,也要向这个妖道讨回公道!”说着就要上来撕扯张荣鲲。其他几个人也跟着围过来。
下面那个书生模样的人就跟着叫好:“这真是大孝子!”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从玄妙观里迈步出来,高声道:“有冤情请到官府去诉告!平白无故就要伤人,这是聚众闹事,说什么孝道!”
出来的人却是冯浩。原来陈佑琮和冯浩刚刚就来到离大门不远的耳房内向外观望,眼看局势失控,两个人害怕张荣鲲受伤,观内又没有别的人可以出来帮忙,陈佑琮不方便出面,就由冯浩出面调停。
孙老大停下手,斜着眼睛看冯浩:“你又是谁?关你什么事?”
有人阴阳怪气地接腔:“看打扮就是有钱人家的奴才,看来老道巴结了不少富贵人家。”
冷不丁人群里有人尖着声音喊了一句:“哎呀了不得!这是位公公!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冯公公!”
众人大哗,顿时更多的人涌向了这边。
冯浩根本没想到有人会突然叫破他的身份,他不像十二监那些首领太监,在宫外有宅子、有产业,经常出来走动,京城里多有认识他们的人。冯浩整天在宫里跟着太子,很少出宫,今天又特意乔装改扮过了,市井之间怎么会有人认出他来呢?
他觉得不妙,这些人没准不是冲着张荣鲲来的,而原本就是冲着太子来的!冯浩马上出了一头一身的汗,思忖着要怎么赶快护着太子全身而退。
然而不容他细想,孙老大一听有人叫破冯浩身份,突然放声大哭:“我说这妖道怎么治死人还这么放肆,原来是有太子撑腰。苍天啊,难道我父亲就这么枉死了吗?我今天哪怕死,也要替我爹讨个公道。”
说着趁着混乱的当口,砰地一声把头撞到门柱上,登时鲜血流了满脸,昏了过去。
他身边的那些人,在他作势撞头的时候,都不去拉他,等他躺倒在地上,却纷纷围上去。
这个说:“大哥!大哥你醒醒!”
那个扑上来:“夫君!夫君你怎么了?你要是去了,我也不活了!”
下面就有人议论:“原来太子竟然是这样的人吗?纵容手下人欺压百姓?”
有人答道:“太子酷爱修道,被这妖道迷惑也是有的。”
“妖道害人不浅!皇帝难道就坐视太子和这样的人厮混在一起吗?”
有些不熟悉内情的人,自以为看到了一出权贵凌虐百姓,导致百姓悲愤难忍,撞柱自尽的大戏,也跟着义愤填膺起来。
冯浩看到这样的场面,想要悄悄向后退到观里去,却被人推搡着围在人群中,动弹不得。
张荣鲲大声说:“老道和你们去见官!是非曲直,请府尹大老爷公断就是!如果府尹说是老道的责任,我情愿与你爹偿命!”。
正在闹嚷纷纷的时候,忽有人在人群外喝道:“官差到了,让开让开!”
有几个差役模样的人,腰悬配刀,气势昂昂地走过来。老百姓见到这样的人还是怕的,连忙让开路让他们进来。
那几个人一进来,孙家的两个兄弟就过去向他们申诉,一边说一边让他们看地上躺着的他们的父亲和大哥,那些差役一边听一边打着官腔。突然听说太子身边的冯公公在此,几个人急忙赶过来见礼。
一个差役说:“原来是冯公公在此,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了,公公莫怪!”其他几个也纷纷来低头哈腰行礼。
这些举动无异于坐实了冯浩的身份,等于把冯浩架到火上烤,这下把所有人的眼光都引到这里来了。
冯浩低声道:“你们只管办案,莫要耽误了你们的差事。”
“好好!小人遵命!公公您自去忙您的吧!莫让太子爷久等。我们这就把人拿回去。这位道长,恐怕还要委屈他去府尹衙门走一趟。”差役们对张荣鲲也十分客气。
然而转身,对孙家人反倒是吆五喝六、推推搡搡。
差役的这些姿态,更加坐实了张荣鲲仗势欺人,太子宠信妖道的传言。
但是情势如此,冯浩和张荣鲲这时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张荣鲲拧着眉跟着衙役走了。冯浩不敢直接回观,以免被人看出来太子在观里,冷汗淋漓地快步离开了玄妙观,从后巷里绕到后门进观去寻陈佑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