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的皇帝,自来喜欢任用宦官,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司礼监、西厂这样的地方。
历代皇帝的司礼监中都出现过不少权宦。有些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私下里还被称为“内相”、“老祖宗”,甚至“九千岁”,可见权势之盛。
既然都做了“九千岁”,为什么不能更尽一步?遥想当年魏晋六朝,被权臣夺了皇位的亡国之君比比皆是。
可九千岁确实不能更进一步,因为不是个完整的男人。
汪直不止一次设想,若他能变回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他未尝不能让大炎改朝换姓,一洗他合家灭门之仇,他被阉割为奴之耻。作为男人,他可比陈氏父子有血性多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龙袍加身,以往践踏他、蔑视他的那些人都要跪在他身前瑟瑟发抖,那些见了他都不屑一顾的后宫妃嫔会依偎过来争抢承宠。
他站在花园的小径上仰天哈哈大笑。
田庄上的众人早就熟悉了汪直的行径,都只远远观望,没有一个上前。
汪直走后,张惟昭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后背的衣服都洇湿了。她对精神分裂症患者有充分了解,所以知道以这种方式和汪直相处有多么危险。
汪直十分精明,在陈见浚那里很好地掩藏了自己的疯狂。他没有底线,没有原则,对人性的弱点体察入微,尤其擅长投其所好,所以一路攀升到了今天的位置。
张惟昭往前回想,觉得汪直早前就已经呈现出了许多精神分裂症的前驱症状,只是那时候的自己无力分神去详细评估汪直的精神状况,所以到今天才得出清晰的结论。
但就算得出结论也无济于事,一个位高权重的疯子,你很难用常规性的手段去遏制和治疗他。
当务之急的事情,是先要摆脱他的控制。
想到又即将被送回刚刚逃出的宫廷,张惟昭心中一阵无奈的情绪袭来。她试着靠调节呼吸平静下来,但是一想到在这间屋子的底下,还躺着四个以那样的方式无辜死去的孩童,张惟昭又是一身冷汗,干呕的感觉又出现在她的胸口。
来到这个时空的之后,她经历过许多次危难时刻,而这一次是最煎熬的。
就这样,仅仅出走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张惟昭就又被送回了飞仙宫。陈见浚恼恨她私自出逃,决意要再关她一段时间,并不着急去看她。
陈见浚在懋勤殿召见了汪直,问他是如何找到张惟昭的。汪直拿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应对陈见浚。汪直深谙陈见浚的性情,编的谎话自然不会让他起疑。果然,陈见浚并没有怀疑他,反而赏赐了他许多财物。
陈见浚虽然找回了张惟昭,但是心底却仍然很失落。现在,金贵妃被他关起来了;太子和张惟昭都被禁足;。太后在生自己的气。环顾四周,他真成了孤家寡人。
在陈见浚的眼里,汪直是嘴巴很严的一个人。而且,因为主掌西厂,汪直替他干过许多阴私之事,因此陈见浚在汪直跟前并不隐瞒他对张惟昭的意图。陈见浚向汪直感慨:“朕不明白,她为什么放着在宫中尊贵安逸的生活不过,却宁可往外边跑?”
汪直做出一副小心翼翼思索的样子,道:“依奴才之见,昭明真人是如此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不愿屈居人下也是有的。听说,她不止一次在飞仙宫说过,她此生绝不给人当妾。”
这句话,正中陈见浚的心结。他一直都认为,张惟昭拒绝他而属意陈佑琮,无非就是因为陈佑琮许了她正妃之位。哪怕张惟昭跟他解释一万次,他还是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她真的这样说过?”陈见浚身子前倾,专注问道。
“是。她毫不掩饰地当着飞仙宫徒众的面说过多次。”
“她到是心气够高。但是中宫的位置岂是那么容易更动的?”陈见浚把身体后仰到椅背上,气闷道。
“若是昭明真人孕育有皇子呢……”汪直道。
这话让陈见浚怦然心动。如果他和张惟昭有了儿子,张惟昭一定一心向着自己的儿子,必不会再心心念念想着陈佑琮。而若她有了皇子,扶她做皇后也有了说得过去的因由。
只是,张惟昭那样倔强不愿意承宠,怎么会有机会生儿子。
汪直似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低声道:“奴才虽然是个废人,日常也听那些侍卫们讲荤笑话,说是女人只要身子归了谁,心就跟着谁走了。若是有了谁的子嗣,那就更死心塌地了……”
陈见浚笑骂道:“你这个奴才倒知道得多。”
心中却很以汪直的话为然。
隔了两天,陈见浚开始把各种赏赐流水一样送进飞仙宫。如此又过了三天,陈见浚使汪直捧着一堆东西到飞仙宫,告诉张惟昭,他晚膳后戊时会驾临飞仙宫,请她做好接驾准备。
派汪直去飞仙宫之后,陈见浚一直忐忑不安地在西暖阁里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汪直回来,回禀道:“昭明真人说她恭候圣驾。”
“哦?她还说别的什么了吗?”陈见浚问道。他现在紧张得像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一样。
“其他的并没有说什么。”
汪直的回答让陈见浚很不满意。于是他进一步问道:“东西她都看了吗?你可曾解释给她听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汪直送过去的,是皇贵妃的服制、金册和金宝。本来在大炎,皇后以下的妃子是只有金册而没有金宝的。但为了显示对张惟昭的爱重,陈见浚特意命人赶制了金宝出来。
送这些东西给张惟昭,就是为了让她明白,如果她愿意承宠,她就会是形同副后的皇贵妃。
怕张惟昭不明白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陈见浚特意叮嘱汪直详细解释给张惟昭听。
“奴才尽数报给昭明真人听了。她没说话,只拿出金宝和金册细细观看。”汪直很明白陈见浚想听见什么,更明白要怎么说才能充分吊起陈见浚的胃口。
实际上,汪直跟张惟昭说的话当然比陈见浚设想的更多。他一方面跟张惟昭大力描绘了他们宠妃和权宦联盟的辉煌前景,另一方面又暗戳戳地教导张惟昭怎么邀宠才能死死抓住陈见浚的心。
张惟昭瞟了他一眼道:“怎么让人身心愉悦我比你清楚。”
因为现在两人正式结盟了,汪直就没再计较张惟昭说话噎他。再说张惟昭说的这话他是深信不疑的。现在她还没有承宠呢,陈见浚就把价码一路从妃子拉到了皇贵妃,品阶甚至在金贵妃之上,可见手段之高。
陈见浚听了汪直说的那些话,一方面觉得希望大增,另一方面却依然忐忑。叫汪直过来帮自己正了正衣巾,挂好配饰,鼓足勇气,上了一乘软轿,由汪直和几个近侍护卫着往飞仙宫去了。
陈见浚今日没有召怀恩随侍。他知道怀恩是个忠心可靠的人。但此人有些古板,而且一向与太后和太子亲近,不适宜于出现在今日的场合。陈见浚也没有乘坐御辇,而是选择了比较低调的软轿。他不想让人窥视到他今日的行踪。
一路行至飞仙宫,来到了张惟昭的单房。
张惟昭的单房分里外两间,外间是个小客厅,里屋是卧房。汪直送来的东西就放在小客厅的桌子上,张惟昭出门接驾,把陈见浚引到了客厅上座。
陈见浚打量了一番,虽然他送来了好些古董珍玩,但张惟昭并没有摆出来,房间里一派素净。
张惟昭本人也是一样,还是那袭蓝布道袍,头上简单挽了个道士髻,脸上没有脂粉。
看到这些,陈见浚更加紧张起来。但想到张惟昭已经收下了金册金宝,又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
陈见浚轻咳一声,开口道:“皇贵妃的服制,金册和金宝,你都看到了?你觉得如何?”说完陈见浚就后悔了,用这些话开头一点也没有风情,但既然说出去了就无法收回,只好脸上继续绷着,心里想着该怎么改善气氛。
“很好。珠光宝气,金尊玉贵。”张惟昭答道。
“朕知道你志向很高,不想做妾。”陈见浚放柔了声音道:“只是皇贵妃形同副后,从这个位置开始,也不算委屈了你。如果你以后能诞下皇子,朕势必会如了你的意。”说道这里,陈见浚的内心一片柔软。他相信张惟昭一定会是个好母亲。他也会是个好父亲。他自己的成长过程中有许多遗憾,以后他定要让他们的孩子过得圆满如意。
张惟昭却不说话,只安静地站着。
他要临幸妃子,妃子比他还镇定,这种情况陈见浚以前还从来没有遇到过。
怎么连点娇羞都不给朕呢?陈见浚在心里低声埋怨。转念一想,唉,这个人一贯就是这样的,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肯收下东西,愿意安安静静站在这里陪着他就很好了。
至于张惟昭曾经顶撞他,曾经瞒着他往外跑的事,他一概都不想去追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