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佑琮听见这话脸上显出忧『色』:“祖母她现在怎么样了?”
“太子殿下不必担心。太后娘娘虽然饮食清减了些,睡得时间少了点,但白日精神倒还好,只是时不时就要念叨太子不知怎么样了。臣女不懂朝政,不知太子殿下因何被圈禁。臣女只希望您能早日解困,以慰太后娘娘慈心。”
陈佑琮内心五味杂陈,轻声道:“好的,我知道了,你有心了。”
“太子殿下,”于妙清走近一步,柔声说:“恕臣女僭越,您如果有什么烦忧的话,臣女愿意听!”
陈佑琮苦笑一下,道:“多谢你的好意!我没有什么想说的。”
于妙清掩盖不住脸上的失望。想了一想,又说道:“太子殿下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东西,尽管告诉臣女,臣女下次带给您。”
陈佑琮仍是婉拒:“我并不缺什么,不必了。”
“太子殿下……”于妙清的声音带上了哀婉之意,晶莹的泪珠顺着如玉的面颊滚落了下来。
陈佑琮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阵势,有点被唬了一下,问道:“于姑娘,这是怎么了?”
“臣女,臣女一心想为太子殿下解忧,可您却一再拒臣女于千里之外……”于妙清眉尖微蹙,真如海棠挂着清『露』一般楚楚动人。被这般美丽的人儿,用这样含情哀怨的眼神看着,就算是铁石人也很难不动心。
可是陈佑琮只觉得头皮发麻。从小陪伴他长大的太后是个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的人,他喜欢的张惟昭也是一个说话直来直去、简单真实的人。似于妙清这种含蓄哀婉、如诗如画的姿态,他真是欣赏不来。偏偏当事人还十分入戏,弄得陈佑琮很是尴尬。
陈佑琮有心说几句礼貌的托词请她回转,又想到今日不把话说清楚,改日她肯定会再来。看样子,父皇和皇后是打定主意要把于妙清和他凑成一对,才会容许她来探望,还能说这些“掏心窝”的话。
“于姑娘,你是没有办法为我解忧的,因为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话不投机,多说无益。所以,请回吧。”陈佑琮说得简单直接。
于妙清一下子呆住了,脸『色』煞白。愣了一会儿,突然泪如雨下,眼睛也红了,鼻子也开始抽抽了。
陈佑琮更是无语,默默取了一个手巾递给她。
于妙清也不再做什么海棠清『露』的姿态了,拿了手巾抹了脸,开口道:“您刚才的话,让我感觉十分耻辱。本来我想转头就逃的,但是有些话我还是想和您说明白,也许过了今天,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说着,也不等陈佑琮回答,拿手巾拭去了眼角的泪水,接着道:“您或许会觉得今天我来这里都是皇后的意思。您也可能会觉得我接近您都是因为您太子的身份。我不能辩驳没有这样的事,但我还是要说,我对您的思慕之情都是真心的,完全是发自肺腑的……”说着声音颤抖,几乎泣不成声。
陈佑琮无话可说,只能听着。
“我敬仰您的为人,钦佩您以天下为己任的胸襟。但更让我感动的是,”于妙清停了一息,吐出了一个本来她不想提及的名字:“就像阿昭经常说的那句话,要把人当人看,您就是把人当人看的人。”
“所以,所以我很希望,”于妙清很艰难地披『露』心声:“余生都陪伴在您身边。我不敢奢望做您的妻子,只要在您身边有我一个位置就行。”
陈佑琮却摇头道:“你无需如此卑微,你可以有更……”
话没说完,却被于妙清打断:“不是我卑微,您不知道我的母亲、我的婶婶、嫂嫂这些女人们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若您知道,就明白在一个女子眼中,您是多么可贵。我知道,您心中有一个人……,我不奢求能和她比拟,我只希望能有机会替您做些事情,比如陪伴太后,打理琐事,这样,在您和她携手并肩、琴瑟和鸣的时候,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陈佑琮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见他不言语,于妙清又加上一句:“阿昭是我十分钦佩和喜欢的人。以后若能与她姐妹相称,是我莫大的荣幸。我必定对她如同对您一般赤诚。”
说完,她恳切地望着陈佑琮的眼睛。
陈佑琮却一径半闭着眼睛垂着头。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说:“我相信你的话,皆是出自赤诚。我也很为你的诚挚感动。但是,”他抬起头来看着于妙清的眼睛说:
“所有的这些,都是你自己的设想。但是所有的亲密之情,都要当事人相互认可才行。你愿意奉献,但很抱歉,我却不愿意接受。”
于妙清全身都开始颤抖。
“我理解的亲密之情和你不同。我不需要一个自甘为奴为婢的人服侍我,这样的人宫里有很多,多一个少一个于我有何分别?我需要的是一个和我一样有着强悍而自由的灵魂的人。我现在已经找到了这样一个人,我不会放弃。不只是因为她的一切都让我为之心折,更是因为和她在一起我能做自己。”
停了一停,他又补充道:“你刚刚不是说我的可贵是把人当人看吗?这恰恰是她教会我的。”
于妙清以手掩面,泣不成声。
陈佑琮知道对一个少女说这样的话,势必伤她至深。但是,有些事情就是如此,不得不为。
过了有一刻钟,于妙清努力止住了哭声,拿手巾细细把脸擦干净。又抿了抿鬓边的头发,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对着太子端庄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太子殿下,臣女方才冒昧了。请您恕罪。太子的心意臣女已经明白了,臣女就不再叨扰了,就此告辞。”她虽然伤心欲绝,却极力维持着尊严。
看着这样的她,陈佑琮反而生出几分敬意,拱手致意。
于妙清退了出去。
回到了皇后宫中,于皇后看着于妙清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妆也没有了,一副刚刚哭过的样子,就皱眉道:
“这是怎么了?”
“皇后娘娘,”于妙清跪了下来,眼里含着眼泪:“我姿容浅陋,难以入得了太子的眼,有负娘娘厚望,请您责罚。”
“到底怎么回事?”于皇后对于妙清的回答十分不满。
“太子殿下说,说他和我不是一路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于妙清低声回禀。
“就你这一副丧气的面孔,哪个男人会觉得和你有话说?”于皇后见自己的计策没有成功,很是恼火,把一腔怒火都撒在了于妙清身上。
于皇后最近在外边虽然仍旧是贤淑大度,私下里脾气却越来越大,这一点没有谁比于妙清更清楚了。她低头跪在地上,一声也不言语。
于皇后继续训斥:“看你这个样子也难成大器!不如你回家换了你三妹来好了!”
以往若于皇后这样对于妙清说,于妙清定然会马上振奋起来,请求皇后不要这样做,然后就会对皇后言听计从,不想今日于妙清却道:“三妹冰雪聪明,定然比我做得好。我愿意回家换她过来。”
“你……”于皇后反而无话说。她本来想接着痛斥于妙清一顿,转念一想,却收敛了怒气,换上了一副慈颜:
“妙清你在和姑母赌气吗?姑母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我们于家?你不要灰心,太子少年人脾气倔强,你越是不要他做什么,他偏要做什么。这个时候,你就要一点一点把他的心暖过来才行。急是急不得的。”
于妙清在心里直说并不是这样的,但却不敢反驳皇后,只默默垂着头。
“太子还未经人事,”皇后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按理说照太子的这个年龄,也该安排教他通人事的宫女了。但是有姑母在,姑母不发话,谁也不敢提。姑母不这么做,当然是为了你方便。必要的时候,你不妨给他点甜头尝。姑母的话,你明白了么?”
于妙清的头垂得更低。
于皇后只当她是害羞,道:“明天,我会安排人教你一些东西,你耐心学着就好。你现在不要胡思『乱』想,下去休息吧。”
于妙清领命退了下去。
于皇后抓了一把围棋子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一松手,哗啦啦棋子撒了一地。宫女们都站在屋外,听见里面稀里哗啦的声音,她不叫进来,谁也不敢进来收拾。
停了片刻,于皇后却始终没有叫人进来。她自己慢慢从座椅上站起来,走下脚踏,蹲在地上,把棋子一颗、一颗捡了起来。
她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最近是太急躁了。她太渴望翻身,太渴望过扬眉吐气的生活,所以难免用力过猛。
她要好好想想,如果太子一直不肯接纳于妙清怎么办?是否可以向陈见浚吹风,让他硬把婚事给办了?
但是如果这样,非但不是结好,反而会使于家和太子结仇。废后崔氏和崔家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到底怎么样才能使事态如自己所愿发展呢?于皇后绞尽脑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