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佑琮心事重重地从乾清宫出来,往长乐宫去。因为这几日事忙,每日都是匆匆请安,今日闲下来,他打算去长乐宫陪太后用午膳。
方才在陈见浚床前议过事,陈见浚直接召来怀恩向内阁和兵部传达旨意,把陈佑琮晾在了一边。
陈佑琮知道陈见浚在病中不得不倚重自己,因为靠别人他更不信任,先帝不是御驾亲征之前把国家托付给了弟弟吗?结果又怎么样?江山差点完全落到了弟弟那一支的手里。
但是倚重儿子,他也不放心。
所谓孤家寡人,就是如此吧?
出现这样的局面,陈佑琮并不觉得突然,这不是父皇第一次这样待他。只是,他实在是担心甘州的情形。从前线急报来看,甘州真的已经支持不了太久了。而前日从西宁卫调去的援军大多是步兵,行军速度有限,怎能及时赶到救援?如果抛掉一切辎重日夜兼程,人到了之后极度疲惫,恐怕也难以应付蒙古的虎狼之师。
但是,他却不能违逆陈见浚的意思,甚至看这种情形,随着父皇的病情好转,他恐怕又要被圈回文华殿读书了。
陈佑琮苦笑了一下,但还是尽力振作起了精神。他不希望太后看到他忧心忡忡的样子也跟着担心。
谁知进了长乐宫,和太后说了几句话,他就看出来,太后也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跟他说一会儿话就要走一下神。看来这几天父皇生病,祖母受到了惊吓,也给累到了,用完午膳,陈佑琮叮嘱祖母午后小憩一会儿,养养精神,自己就回长宁宫去了。
太后却哪里睡得着午觉?
上午皇后来看她,有意无意说的一番话,让太后多日以来的忧虑越加深重。
皇后从皇帝那边来,跟太后说了一些皇帝已经好转了很多,请母后放宽心等语。又说这次皇帝病情好转,大部分都是昭明真人的功劳。昭明真人医术高明,侍奉皇帝非常尽心。陛下也对昭明真人十分倚重,看样子是一时片刻都离不了呢。
说着又叹息道,可惜昭明真人乃是方外之人,不然宫里又能多一位贵人了。但是,古来出家又还俗的人多的是,只要皇上高兴,也不是什么难事。
太后当时沉下脸来,说莫要这样议论修道之人,恐神明怪罪。
皇后马上跪下来谢罪,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看皇帝那么爱重昭明真人,若昭明真人能够时时侍奉在陛下身边,对陛下的龙体是大有好处,所以才有这样的议论。这都是她不好,还请太后责罚。
太后无意责罚她,只说道不要再这样擅自揣摩圣意,就让她回宫去了。
皇后走后,太后心中就翻腾开来。皇帝对张惟昭的依赖,其实宫内诸人早就看到眼里了,只是今日才第一次被皇后挑明说出来罢了。
皇帝如果真能有这样一位医术高明,人又聪慧,也很得欢心的妃子在身边,不止对皇帝来说是好事,对紫禁城和整个大炎来说都是很好的事情。
只是,太子与张惟昭有情,这是太后早就知道也默许了的。现在若皇帝也属意于张惟昭,这不是要闹成父子相争的丑闻吗?
虽说这样的事情,历朝历代都不少,但是真发生在自己儿子和孙子的身上,太后还是觉得十分难堪。
如何才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让太后绞尽了脑汁。
这边太后惴惴不安,那边皇后却颇以今日之计自得。
她其实就是在赌。她把宝押在了陈佑琮的身上。
若陈见浚纳了张惟昭为妃,太子心中会恼了皇帝,也会厌弃了张惟昭。这是好事啊,只有如此,于妙清才有机会笼络住太子的心,成为太子正妃。
而且,于皇后这段时间冷眼旁观,觉得别看皇帝现在被治好了,实则没有几年好活了。而且,若他强纳张惟昭为妃的话,依张惟昭的『性』格,还会尽心医治他吗?退一步讲,就算是张惟昭会尽心医治照顾他,金贵妃那边能善罢甘休吗?
一山难容二虎,金贵妃和张惟昭都是雌虎一样的人物,到时候她们两个斗起来,肯定好戏连台,陈见浚能长命才怪!
等陈见浚身死,陈佑琮登基,于妙清做了皇后,自己这个太后才可能有几天好日子过。
于皇后早就厌弃了现在的日子。
多年以来,陈见浚喜怒无常,金贵妃飞扬跋扈,太后见识有限无所作为,于皇后担着皇后的虚名,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地生活在这些人中间,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人人都说她安静、贤淑、行事有分寸。她只在心底里冷笑,她敢没有分寸吗?前面的废后崔氏和崔氏家族是什么下场难道大家都没看到?
她表面上有多娴静,内心的怨毒就有多深。只是以往,她都只把这些怨愤深深地埋在心里,而现在,随着皇帝身体衰败,太子长大,朝廷格局发生改变,她却隐隐看到了解脱的希望。
但她告诫自己。一定要稳扎稳打,不能急不能慌。她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不能在最后的关头行差踏错。
又过了几日,陈见浚四肢的麻痹消退,虽然还是虚弱,但已经能够行走如常。他忧心国事,开始在懋勤殿看奏折。
上午,怀恩送来前朝急报,说是甘州失守,甘州指挥史姚英战死。陈见浚大怒,急召兵部尚书司徒琳和太子陈佑琮来见他。
“你们是怎么部署救援的?怎么会援军迟迟不到导致甘州失守,守将战死?”陈见浚质问道。
“启禀陛下,西宁卫距甘州有八百里的路程,按理说步兵一日最多能行八十里,十日可到。可如今天气炎热,从西宁到甘州又多是戈壁荒滩,没有地方可以乘凉休息,饮水尤其紧缺。一到晚上,又气温骤降,兵士中多有冷热交加而生病的。如此一来,每日最多只能行六十里,因此延误了。”
“如此说来这都不是因为你部署失策的结果,倒都是因为天气了?你倒推脱得干净!”陈见浚气恼责备道。
“陛下!”司徒琳也急了,这个罪责他可承担不起:“若当初陛下能采纳太子的建议,从凉州调兵驰援甘州,再由西宁卫分兵两路支援甘州和凉州,何至于甘州失守,守将战死?”司徒琳本就是个急脾气,说起话来不知道转弯。
陈见浚被噎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道:“好!好!你们,你们一个个的……”
怀恩解围道:“陛下,当务之急是如何阻断蒙古骑兵南下,进而收复甘州。”
陈见浚甩袖冷哼一声,道:“如今你们有什么计策?”
司徒琳知道自己刚才造次了,因此不敢再言语。
陈佑琮只得向前道:“蒙古骑兵善攻城不善守城,如今他们进入甘州,而我军援兵已到,不如令援兵围城,他们定会弃城突围而去,我军可另设一支兵马,在路上埋伏,前后围击。”
陈见浚点点头:“此事可行。”停了一下,又问道:“甘州守将可派谁担任?”姚英战死,现在需要新任命一个指挥史。
陈佑琮道:“西宁卫佥指挥史樊陵骁勇善战,又有奇谋,可堪大任。”
“樊陵?”陈见浚对这个人没有印象。
怀恩在一边低声提醒他:“樊陵是曾任右都督的老将军樊承庆的幼子。”
陈见浚道:“如此倒是将门之后。我记得他还十分年轻?”
怀恩道:“正是二十多岁身强力壮的年纪。”
陈见浚道:“罢了。既然你们这样推重他,就拟旨任命吧。”停了一下又道:“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太子屏息不答。司徒琳和怀恩也都沉默不语。
陈见浚叫他们退下了。
忙了这半日,陈见浚又觉得头痛起来。这会儿刚好是林太医当值,就召林太医过来看视。
林太医说可以为陈见浚施针以减少疼痛,陈见浚前段时间被针灸得多了,十分不耐烦再往身上扎针。
林太医窥视着陈见浚的脸『色』说:“若陛下不愿意施针,不如请昭明真人来,为陛下调息理气?虽然慢一点,但却免去了针刺之苦。”
陈见浚道:“这倒罢了。去叫她来吧。”
林太医偷偷吁了一口气退下了。怀恩领命,从廊外叫来一个小宦官,让他去请昭明真人过来。
不多时,小宦官却来回禀说,昭明真人不在屋里,听侍奉的人说,她被太后召去了。
陈见浚听说此话,脸立马变得像雷雨之前的天『色』一样阴沉无比。小宦官吓得腿都开始抖了,怀恩挥手叫他出去了。
半天,陈见浚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去看看,太子从懋勤殿出来之后,去哪里了?”
怀恩自是明白陈见浚的意思,他想知道陈佑琮这时在不在长乐宫。怀恩又悄悄叫人去探看。
过了一会儿,小宦官过来回禀,说道太子和司徒琳在文华殿议事。
陈见浚脸上方才松快了些。但是,却又冷笑数声,道:“他倒是勤政得很。做出这幅样子来给谁看。”
旁边的怀恩一径垂头不语。他知道,现在他不能为太子辩解,他的任何辩解都会成为太子的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