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公公闻言一愣,忽而面露几分了然,轻笑着躬身回道:“回禀皇爷,许文印这会儿应是在京都书局修撰前史……”
“把他扔去修撰前史了?哈哈,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建帝闻言乐了,眉眼挑起扭头朝芹公公开口问道。
“是冯相的主意,说是让许文印多看看史事,或许他的榆木脑袋就能稍微开窍一些!”芹公公也是忍俊不住,脑袋里莫名浮现一个愁眉苦脸的书生模样来。
“哼,他那榆木脑袋要是能开窍,就不是他许文印了!”建帝冷哼一声,而后朝芹公公命令道:“你亲自去一趟,喊他来御书房见朕!”
“皇爷,要不明天再说?”芹公公还是希望建帝早些回寝宫歇息着。
“幽州的事情不确定下来,朕夜不能寐!”建帝坚定摇头道:“数千年的历史上,每逢中原积弱,游牧民族无不是妄想鲸吞我中原大地,而后便开启了数十载,甚至百余年的中原苦难!
朕管不了以前,也顾不到以后,但朕在皇位上一天,就容不得那些鞑子南下放肆!”
“这……”芹公公终究还是放弃了劝说,只是点了点头应了声喏,便转身朝宫外走去。
夜色更浓了,京都并无宵禁,但寻常人家这个时候谁愿意出门?
街上酒坊也已关门,仅剩下客栈和那莺莺燕燕的勾栏之处尚有灯火通明。
一队暗卫番子快步走在街头,街上的打更人见到行色匆匆的番子,也急忙躲闪到一旁,心中暗自嘀咕这是谁家又要事发了?
正如芹公公所料那般,京都书局狭小且清贫的衙门内,仅有一屋亮有烛光,屋内桌案旁坐着个满脸胡须的消瘦书生。
书生一身藏青色棉袍上点点墨迹,也难以遮掩洗白处的磨痕斑驳。
“许文印,皇爷宣你进宫面圣!”
芹公公站在门口许久,见许文印也未曾发现,便是开口朝他喊道。
许文印听到声音猛然抬头,这才看清楚门口堆满了身穿官服的暗卫,以及领头的芹公公。
“芹公公?”许文印不禁诧异,再看向窗外夜色,不无奇怪道:“皇爷怎会想起下官这等籍籍之辈了?”
“嘿?皇爷想起你,那是你八辈子修不来的福分,别人羡慕都来不及,你还啰嗦上了?”芹公公笑骂了一声,不愿耽搁建帝的休息时间,便是开口催促道:“休要多言,速速更换衣袍随咱家进宫面圣!”
许文印摇了摇头,随手将兔毫丢入笔筒之中,便是起身朝芹公公拱了拱手:“既然皇爷等着,那衣袍就不必更换了,本就是不入品一小吏,换上小吏的制服进了皇宫,岂不磕碜?”
芹公公知道这许文印的脾性,知道再劝无益,索性由了他去。
一行人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大时儿,就折返皇宫城内,来到了御书房门前。
“皇爷交代了,让你自个儿进去!”芹公公朝御书房努了努嘴,然后轻声提点道:“皇爷的心情可不是太好,你进去后切忌多听少说,收着点你的驴脾气,丢了脑袋事儿小,惹怒了皇爷,让皇爷气坏身子,咱家诛你九族!”
本已经往前走了几步的许文印,听到芹公公这话,不由得折返回来,用一种看稀罕物儿的目光上下扫视芹公公许久后,从嘴里憋出一句:“稀奇!当真稀奇!头一遭听说芹公公这般宦官,也能诛人九族!
若公公这话当真,那大魏朝当真要完了!”
“嘶……”
包括芹公公在内,周围宫女太监们无不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许文印果然不负盛名,是个狂徒!
如何用一句话得罪万岁爷和芹公公?这本该是个世纪难题,但今日许郎似乎要用生命交上答卷了!
“好好好!咱家还真想看看,等会儿见到了皇爷,你没喝酒的时候,会不会如当年那般勇猛!”
芹公公让他给气笑了,甩手将拂尘踹进怀中,双眼一闭干脆是不搭理他了。
许文印也是嘿嘿一笑,似乎颇有些成就感的负手在身后进了御书房。
这货到底还是有点儿13数的,没有进了御书房还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也学着百官那样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微微耷拉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只是他身上那股子傲气奔腾,甚是扎眼。
“许文印,朕与你君臣相见,上一次还是六年前的殿试现场吧?”建帝听到声音知道许文印进了房门,却始终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聚精会神打量着手中的折子。
“回禀皇爷,六年零三个月了!”
“哈,你倒是记得清楚!”建帝放下折子,饶有兴趣看了眼低眉顺眼却又不失傲骨长存的许文印,双鬓处莫名感到酸痛起来。
“既然记得这么清楚,朕且问你,这六年来,你身居何处啊?”
“回禀皇爷,当年殿试过后,蜗居御前卫的地牢之中半年有余,而后去过京都府衙任职,不足月余被调任至京都书局编撰前史,至今已有五年之久矣!”
许文印不觉羞愧,反而还挺自豪。
“是啦,你在殿试上借酒疯逞口舌之快,朕本欲杀你以正视听,又觉大魏朝云云学子人人如你这般,倒也不负圣人门徒之清名,留你一命让你去京都衙门任职察看,不料短短半个月里,居住在京都的四个公侯,被你得罪了三个半……”
建帝话说到这儿,嘴角笑意再也抑制不住的扩散开来,他摇了摇头正色问道:“古人云,以史为鉴,你许文印编撰前史近六载,朕想知道,这六年里,你的榆木脑袋,究竟开没开窍!”
“回禀皇爷,文印这六年来钻研史册,深感我中原大地薪火不断源远流长,编撰之余文印着实受益匪浅!”
许文印恭声回道。
建帝面露欣慰,眼中却有失望一闪而逝,到头来,大魏朝官场这一口染缸,将目光所及最后的清白,也给玷污了么?
饶是心中无限悲罔,建帝还是用轻快的语调开口问道:“是吗?朕想听听你口中的受益匪浅,也想听听你日后的为官之道!”
“回禀皇爷,以史为镜,文印看到了满篇的遗憾!”
“哦?细说说!”
许文印忽的抬起了头,目光灼灼,却不是看向建帝,而是越过了他,看向他的身后。
在那里,是一幅大魏堪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