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狐狸洞。
湛蓝的天空,青的山,碧玉般的河流,映着傍晚的绯色霞光,盛放着的纯白芙蓉花,放佛涂了胭脂,沾染了些淡粉色,颇有娇羞的美感。
洞外汇集大批狐狸,难得白沐帝君不在,他们得了点自由,忍不住休闲娱乐起来。
十几万年来,狐族臣民都很服帝君的管制。只是身为狐族,对滚滚红尘本就有着难言的欲望,而他平素在狐狸洞时,感情之事不敢肆意提及,难免觉得束手束脚,心里不太舒爽。
所以,自打从听说帝君出了门之后,很多公狐狸与母狐狸相互邀约,准备趁着无人管治,自由自在之时,好好享受一番花前月下的小小调剂,用以抚慰孤寂多时的狐狸心。不料此等振奋狐心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大家纷纷跟起风来,拖家带口出来幽会。
素来已清静著称的狐狸洞,上上下下数千号狐狸以及远亲旁枝一并招了来,一时间冒出很多陌生的面孔,绵延数十里的芙蓉树下,狐头攒动,同享浪漫的午后时光。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禁锢已久的狐狸们无暇顾及此时的感情到底是长相思还是短相思,正所谓“不求天长地久,惟愿曾经拥有”,狐族家庭的集体大约会进展得似乎格外顺畅,奔放些的迫不及待寻个隐秘的地角做起交颈鸳鸯,矜持些的大都只是吟诗作画,眉目传情。
大红台子的中央,支起几张棋盘,辈份年长些的几位,十分愉悦的品茗下棋,每张棋桌旁边都围着不少观战的。围观之人并非什么“观棋不语”的真君子,他们时不时对着棋盘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偶尔还会为一步棋如何走争论得面红耳赤,几近动起手来,旁边若干修为极低的小阿狸贴身伺候着,端茶递水之余,还十分贴心的为下棋人扇风解暑。
这厢幽会的幽会,玩乐的玩乐,正当全体乐得逍遥之时,一团紫色祥云从天而降,踏着云来的女子,一袭金绞丝白色长裙,头发高高挽起,发髻中斜插着繁重的金钗,表情极为冷肃,满身疏离之感。
“参见帝姬。”那帮子玩得正嗨的狐狸登时傻了眼,连忙收起神游的心思,扑通扑通齐齐弯了膝盖跪拜下去。
雪衣和云鹤低头在她身后跟着,面色凝重,只闻白锦行色匆匆,目不斜视呵斥道:“一帮狐狸集合在这里作甚,帝君没叫你们做事吗?都起身散了吧。”
言语里含带的冰碴子,将狐狸群里刚刚燃起的高昂情绪集体冻结,不复方才的欢欣鼓舞,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瘪着嘴,躬身收了棋桌、小椅、茶具、画卷以及诗册,准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欲走的云彩刚刚召集出来,便听见洞内十分尖锐的瓷器破碎声音,纷纷停下脚步,辈份小的不自觉三五凑在一处,将目光集中在几位年长的老狐狸身上。
为首的白胡老翁掐指算了算,帝君已经出去大半天,串个门子也早该归来了,难道出了什么事吗?想到这里,顿生悔意,将将光想着如何赢下那盘棋,怎就忘了这茬。
其余的狐狸见白胡子杵在原地,表情既彷徨又哀伤,心里也跟着打鼓。
“族长,到底怎样了?”夹在后排的一个小辈心直口快的发了声。
白胡老翁终于从满心懊悔中回了神,沉沉道:“帝君很有可能出事了。”
正当一干狐狸准备发出愤怒的吼声时,白锦面色铁青着从洞口出来,喝令道:“狐族众人听令,速速抄了家伙,随本宫前去洪泽谷要人!”
“是,属下遵命。”
狐狸群同仇敌忾,四散到各个洞穴拿了兵器,随后整齐的集合在洞口的大台子前面,按照颜色和尾数不同,自觉列成十一个方阵。
白锦看了看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十一队人马,微微皱了皱眉头,分别指了指三尾小青狐和七尾老红狐,道:“言若,月浮,你们两个带着这两队留守青丘,若是我们有何不测,你俩便担起管理狐族的大任,小一辈是我们青丘未来的希望,一定要好生带着他们成长。”
“帝姬,此行凶险万分,请您让我跟着一起去吧!”言罢,藕色长裙的女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抓着她的裙角,仰着脸道,“帝君平素待我们几个护法如同亲人一般,如今他有事,言若一定要前去营救!”
“魔族那边到底是何情况还没有弄清楚,强如帝君都可以被扣押,月浮也要跟着一起去。”与言若比肩站在一起的女子也跟着跪了下去。
白锦还未表态,被单点出来两个队伍亦齐齐跪下,道:“我们族人本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能在这种时候选择留守家中?”
众人纷纷请缨,让她本就乱成麻的心变得更加凌乱,额头青筋跳的颇欢,默念几次清心咒,才稳住情绪,恢复漠然的常态,冷冷斥道:“这是命令,不得有违。”
随后,拂了袖子踏上云头,带上其余九个队伍浩浩荡荡奔大荒而去。
刚飞行没多远,金冠黄袍的君泽迎面而来,拦住她的去路,道:“锦儿,你且稍安勿躁,随我回青丘,本君八月初八与你同赴猿翼山。”
“额……”壮志成成的白锦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只极其诡异的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单音节,时过半晌,才意识到失态,连忙低眉拱手道,“天帝大人,此事关乎青丘的声誉,请恕白锦不能从命。”言罢,越过他继续前行。
身后的狐狸们连忙在云头上跪下叩拜,齐齐道:“参见天帝。”拜完,集体起身随她而去。
他深知若不阻止,她们定然会前去魔宫火拼,两界相争,伤亡必定惨重,稍稍思索一下,攥了攥拳,心里暗暗做了一个决定,于是乎,驾云旋身到她旁边,当着族人的面揽住她的腰肢,挑起眉咬着牙道:“锦儿,近日本君火旺,需要借你玉体一用,多有得罪,还望见谅!”随后,抬起侧掌将她打晕,一把打横抱起,腾朵云来,回过头冷冷呵斥道,“狐族众将士听令,速速返回青丘,一切从长计议,此为本君的命令,若有违者,立斩!”言罢,与怀中之人伴随一阵金光消失。
狐狸族的人皆面面相觑,满脸错愕,被这个场景震惊得集体傻掉了。
这,这个人真的是天帝吗?相传他婉拒白锦整整五万年,要说是态度转变,这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也委实夸张了点。
雪衣和云鹤见大家都没了主心骨茫然无措,抬臂喝令道:“既然天帝已经下旨,便先回青丘再作打算吧。”说完,带头腾起云来,其余众人也纷纷踩上云头按照原路返回。
大荒,合虚宫。
窗口的梧桐树生长得极为茂盛,绿叶织成天然的屏障,阻挡似火骄阳,为夏日的大殿带来几分清凉的感觉。
墨玉随赤炎来到门口时,四大护法宛若门神,直挺挺站在那里,阳光透过叶缝斜斜洒向四张俊朗的脸庞,看起来赏心悦目,只是他们各个面无表情,又似乎少了点人情味道。
“拜见君上。”四个人鞠躬拜礼,幅度整齐划一,声音高低协调。
墨玉心中暗暗赞叹,如此规范有素该是经过怎样严格的训练,搁在自己这里肯定是吃不消的。不过,她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只晕出个极为灿烂的笑容看着他们,满心好奇踮起脚摸了摸仓辰的脸,傻乎乎笑出了声,笑罢,轻飘飘道:“他长得真好看,昆仑虚号称美女如云,我在那边大批没见过比他更美的。”
仓辰广袖下的拳头攥了又放,极力克制,若不是忌惮她旁边的人,攥起的拳头早就砸过去了,默了半晌,只淡淡一笑,道:“多谢姑娘夸奖。”
赤炎拢袖轻咳,将她的手迅速拉扯回来,眯起狐狸眼凝视着她,凉凉道:“玉儿,本君觉得是时候学习一下家法了,且随我去内殿好好说道一番。”言罢,不由分说将她拉入殿内,头也不回命令道,“你们外面好生守着,有事,本君会通传。”
“得令。”轻脆脆齐刷刷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悦耳动听。
殿门“咔嗒”闭合,他耳朵微微动了动,将她整个身子抵在距离最近的一根玉柱上,单手扶着柱壁,轻飘飘道:“玉娘子的行为越来越大胆,是不是本君给你特权太多,以至于开始无法无天了?”
“唉?”墨玉被制得无法动弹,只能用力向外推他,习惯性的发出无意义的叹词。
他眯起狐狸眼,凑到她的近前,冷冷哼道:“胆敢当着本君的面对其他男人动手动脚,这顶帽子太绿,本君不接。”
她本就憋着一包劲努力抵制着他,温热的鼻息迎面扑来,心头又一阵慌乱,闹得面红耳赤,这件事确实是她考虑不周,行事莽撞,内心理亏得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说话是吧,那就得家法伺候你了。”
他的脸凑得越来越近,皱起的眉心,挺直的鼻梁,抿着的薄唇以及下巴,线条高低起伏,略带凌厉感,四目对视,睫毛几近相接。
面对这样一张放大而又精致的脸,很难控制得住,她满脸克制的别过头去,抖着声音问道:“你个淫贼,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你心中所想。”言罢,将她的脸强行板正过来,微启的唇仿佛是个成熟的樱桃,红润,饱满,勾得人想要采撷,于是乎,他闭起眼睛惬意的吻了过去。
不曾想,触碰到的并不是她的唇,而是她挡在前面的柔软小手,下一瞬,他缓缓睁开眼,寒气逐渐爬上眉梢,眸底潜藏暗流,脸色也不如之前那般轻盈畅快。
“无论重来多少次,结果都相同,一切只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光影斑驳的狐狸眼最终黯淡了下去,他轻叹口气,慢慢放开手,转头离开她的视线,大步流星走向内间,顺带加了一层透明的结界。
墨玉心中一惊,紧随他的脚步而来,却正正撞在刚设置好的结界上,额头青紫,扑在结界上挥臂试图引来他的注意,却见他只坐在那,神色严肃的翻找着什么东西。
墨玉退后两步,掌间凝起一团红光,意图用蛮力冲破结界,一阵细小的响动,光束被悉数退回,反噬之力打得胸口吃痛,“噗”的喷出一口热辣的鲜血,仰面倒在地上。
赤炎抬起眼皮皱眉看过来,发觉自己的结界竟如玻璃片一般碎裂成粉,漠然的表情突然多了几分不明的深意,红着眼快步上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攥起一团银光,发狠似的对着那具瘦弱的身躯直直攻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