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十天过去。
这天傍晚, 一名浑身包裹在白袍中的女子出现在了蜀都外的官道上,她指着远处浮现的城池轮廓,喊道:“祝融姐姐,我们是不是到了?”
旁边的祝融夫人用手挡着阳光看了下,说道:“我也没来过,但应该就是这里了。”
“总算是到了。”阿雅长舒了一口气。
掸国到蜀都的距离差不多五千里,中间还尽是崎岖的山路,他们又带着几百名俘虏,这一路上不可谓不惊心。
好在终于到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
祝融夫人可不敢怠慢, 对一众属下吩咐道:“前面就到蜀都了,大家整理一下仪容,要拿出最好的状态。”
“帮那些俘虏也收拾一下,免得别人以为我们抓了一群乞丐过来。”
几千里路走下来,几乎每个人都成为了野人,好在大家早有准备,都带了换洗衣服。
一番洗涮过后倒也有了些许人样。
“阿雅,你帮我看一下。”换上一件传统服饰的祝融夫人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向眼前的阿雅询问,“我这头发这样披散下来后能不能遮住脸上这道疤?”
“遮住是遮住了,不过有些难看,我来帮你整理一下。”
在阿雅手忙脚乱的收拾下,祝融夫人总算整理好了仪容,继续带领这支不到千人的队伍前进。
约一炷香之后,她们总算是看清楚了城池的大概轮廓。
“好高大的城墙。”
“是啊!”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孟获城已经足够雄伟了,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高大的城墙。”
“这样高的城墙怕是连天兵天将也打不进去吧?”
“……”
祝融夫人带来的不少族人都是头一次出远门,路上也都是走得小路,此刻看到蜀都城墙,一个个乡巴佬一般,震惊不已。
“安静。”
祝融夫人训斥两句后便将目光看向远处,那里已经有不少旗帜和人群出现了。
“哒哒哒。”
没等她看清楚全貌,两名穿着全副铠甲的汉军骑兵就走了过来:“前面可是南中都督,祝融夫人?”
“是我。”
“丞相已经在前面等候,还请夫人跟我来。”对方客气的行了一礼便开始带路。
“丞相?”
祝融夫人抬头往远处看去,一道熟悉的身影瞬间映入眼帘。
一起相处的时间连半年都没有,但不知道为什么,祝融夫人脑海中却是时常浮现对方的身影。
对方做的每一件小事都像是慢放一样浮现脑海,就跟中了邪一样。
有些时候她甚至怀疑对方给她下了蛊。
“祝融姐姐,你怎么了?”见她放缓马速,阿雅奇怪问道。
“没什么。”
祝融夫人收起思绪,笑着说道:“我只是在想他这回会给我们什么奖赏。”
“总不能再是一些种子吧?”阿雅也是难得开起了玩笑。
“他要是再送种子,我们就让他全吃下去。”
“走。”
“驾。”
随着速度加快,她们很快就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况,一个个都被吓到了。
只见前面官道两旁站满了全副武装的汉军士卒,刀剑林立,旗帜招展,而他们身后则是大量百姓,一个个正伸着脑袋往这边观望。
而最前面则是苏辰率领的一众大汉官员。
虽然看不懂对方的品级,但能够和苏辰这个丞相站在一起想来品级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众人紧张之余也是兴奋无比,没想到诸葛丞相和大汉朝廷会如此重视他们。
一个个抬头挺胸,仿佛胜利的鸭子。
看着祝融夫人身后这些滑稽的南族青年,不少人想要笑出声来,但又不敢,忍得极为辛苦。
苏辰没注意身后这些人的举动,他的目光都在眼前的祝融夫人身上。
和当初分别时相比,祝融夫人明显憔悴了很多, 小麦色的健康肌肤也是黑了几度。
更让他触目惊心的还是对方身上的伤势,外露的胳膊以及脸颊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口。
虽然已经好了,但浅白色的疤痕还在。
苏辰走上前,向战马上的祝融夫人伸出了手。
“欢迎凯旋。”
简单的招呼打破了多日未见的隔阂,祝融夫人笑了笑, 搭着对方的手走下了战马。
“你瘦了。”
两手接触的一瞬间,苏辰清晰摸到了祝融夫人的手骨。
“差不多一年没怎么休息,能不瘦吗?”祝融夫人将手抽回,看着后面的一众百姓说道,“你弄这么大动静,该不会有什么企图吧?”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觉得?”苏辰有些哭笑不得。
“我们?”
“还有银屏。”
银屏?
祝融夫人下意识往后面看去,但始终没有找到关银屏的身影。
“她不在这里。”
知道关银屏不在的祝融夫人收回目光,接着对方之前的话说道:“这说明我们姐妹心有灵犀啊!”
“你这个人一向无利不起早,如果不是有什么企图,我才不信你会组织这么多百姓前来迎接。”
“别误会。”
“我只是张贴了榜文而已,来这里迎接是他们自发的。”
“真的?”
“真的。”苏辰肯定的点了点头,心中也是万分无语。
大汉百姓的厌战情绪还没有那么严重,但也没什么人关心战事了。
所以他早早准备了百万钱,准备用这些钱请“演员”配合。
没想到他的榜文才刚刚张贴就有无数百姓报名,要不是怕引发混乱,影响秩序,今天来城外迎接的百姓至少还要再翻几番。
“丞相。”
听到礼官提醒的苏辰也是不再闲聊,开始进行简单的迎接仪式,之后他就把一切交给了礼官以及卤簿那边。
所谓的卤簿有点像后世的仪仗队,不同的是他们除了充当仪仗队以外还兼任着军乐团,舞蹈表演,车辆服务,治安管理等职责……总而言之,仪式所涉及到的东西他们都管。
和正规部队不同,为了方便表演,也为了能够让表演更加好看,卤簿里面所有将士穿戴的铠甲都是徒有其表的,看起来威风凛凛,光鲜亮丽,实际上重量很轻,很薄,就连刀剑也只有普通制式刀剑的三分之一重。
和后世不同的是他们的身高形体没有太过严苛的要求,不过也把不同身高的人分配到了不同的队伍,倒也显得十分齐整。
很快,卤簿的人就奏着乐曲,唱着凯歌往城内走去。
这些南族将士不会唱凯歌,但一个个也是兴奋无比,不停挥舞着手臂,其中一些人更是时不时靠近俘囚的车辆,指着里面的囚犯说着什么。
苏辰作为丞相并没有跟着郭攸之他们一起行动,而是骑马和祝融夫人并肩前行。
久别重逢,他有很多话想要和祝融夫人说,但他此刻的注意力都在周围的百姓身上。
“前面那位是不是祝融夫人……好漂亮啊。”
“应该说是有气质。”
“没错没错,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气质如此独特的女子。”
“小声点,人家可是生擒掸国国君的狠人,要是让她听到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对对对,还是看其他人吧,看那个掸国国君。”
“是哪个?”
“最大囚车里面那个。”
“你不说我还以为他是个乞丐呢,怎么看起来这么狼狈?”
“把你关在囚车里走上几千里也是这副模样。”
“不过他那衣服还真是有够寒酸的,竟然连蚕丝都不是。”
“弹丸小国,去哪找那么多蚕丝?”
“话可不能这么说,相比于大汉,掸国确实是弹丸小国,但在周围几国中,人家也是排在前列的。”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们三两下就给灭国了?”
“我们?赵兄,你这脸变得可真够快的,我记得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这些南族不可靠……还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
“闭嘴,这话是能乱说的吗?”
被称为赵兄的男子小心看了眼左右,一脸后怕,这段时间但凡说过类似言论的人可都被抓起来。
他可不想跟着那帮人一起去诸僚和哀牢等地受苦。
“别吵,别吵。”
“快看俘虏,这可是难得的景象,此生怕也就能够看到这一次了。”
“这可不一定。”
“我听说丞相正在扩军,估计是要北伐了,到时候我们说不定还能看到魏国国君游街呢?”
“这个消息准确吗?”
“如果准确那我让我家那小子也参军去,到时候说不定也能押着魏国国君,凯旋归来呢?”
大家的议论有些嘈杂,有些语无伦次,但苏辰从头到尾没有听到任何“杂音”。
大家的厌战情绪似乎都消失了。
相比于苏辰他们的高兴,囚车内被当猴子观看的掸国国君就特别郁闷了。
骂刘禅这件事发生在两年前,那时候大汉势微,魏国又有崛起之势,为了防止将来魏国秋后算账。
他不仅重新派人给魏国进贡,还当着很多人的面把刘禅给狠狠骂了一顿。
虽然是邻国,但他很清楚,大汉对哀牢等地的控制很弱,所以他也从不担心对方报复。
可谁想到祝融夫人这些南族竟然投靠大汉了,而且还心甘情愿的充当对方马前卒,不惜血本进攻掸国。
仅仅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对方就攻入了国都,把自己给生擒了。
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当初说什么也不会听从自家那位丞相的话,得罪大汉。
可惜对方战死了,不然他说什么也要将其凌迟活寡。
现在只希望刘禅这个大汉国君能够大度一点,能够让自己保留一些体面。
……
今天的街道格外热闹,几乎所有百姓都来围观了,以至于苏辰他们走了近一个时辰才抵达祭祀的地方。
刘禅和其他大臣全部聚集在这里,准备祭告天地。
看着浑身束缚,仿佛猪羊一般被驱赶过来的掸国君臣,一众老臣无不热泪盈眶。
自打先帝兵败夷陵,大汉的形势就一天比一天差,不少人甚至觉得大汉再也不可能中兴。
可去年到今天,他们这位丞相给了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惊喜。
眼下更是把掸国国君都给抓来了。
或许他们还有机会!
在场所有人之中,唯一心情比较复杂的就是刘禅了,如果没有之前的事情,那他现在绝对是万众瞩目的存在,可以高高兴兴的上台祭告先祖。
可现在呢?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信任祝融夫人她们这些南族。
换句话说,生擒掸国国君的功劳他一点也没有沾上,还会受到不少指责。
想到这里,他对陈只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越发痛恨了。
然而目光扫了一圈也没有看到陈只的身影, 他也只能将怒火强行压下,在礼官的指引下开始祭祀仪式。
……
陈群今天也受邀参加了这次的献俘仪式,看着台上闷闷不乐的刘禅以及周围那些臣子淡漠的眼神,嘴角露出了些许笑意。
经过这次的事件,刘禅的威望已经降到谷底,而苏辰这个丞相却是在所有人心中增加了分量。
一增一减所带来的影响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
大汉很多之前保持中立或者站在汉室那边的人怕是要重新站队选择了。
面对这唾手可得的皇位, 苏辰又能够把持多久?
他属下那些人又能够忍受多久?
陈群看着人群前方苏辰那坚毅的背影,突然有些期待起来。
……
献捷仪式很是繁琐,流程也比较复杂,一直弄到了傍晚时分。
本来按照大家的意思,是把掸国国君的脑袋也用上,和其他祭品一起放到供台告慰先祖,但被刘禅拒绝了。
让人将掸国君臣押解下去之后,众人便一同来到皇宫之中参加宴会。
这一次的庆功宴规格很高,远超苏辰当初从五丈原回来的时候。
在角落里和陈群作伴的谯周看着大殿之中表演剑舞的十几名男子,有些意兴阑珊,开始和一旁的陈群闲聊:“陈先生,你知道丞相为什么用这么高的规格接待吗?”
陈群笑了笑,说道:“吴起吮疽的典故你听说过吧?”
谯周有些无语,他好歹也是益州有名的大儒,怎么可能连这个典故都不知道?
而且吴起吮疽和丞相现在做的这些有什么关联?
不对。
吴起吮疽不仅仅是爱兵如子的体现,更多的还是一种拉拢手段。换句话说,丞相如此高规格接待是为了拉拢人心。
反应过来的他有些皱眉道:“是不是你想多了?”
祝融夫人她们这一支南族可是最早投靠的,加上丞相之前的拉拢,对方已经是彻底站在他们这边了。
就连正在兴建的孟获城也供奉着诸葛丞相的雕像,根本用不着花费这么多的精力来画蛇添足。
“你接着看下去就知道了。”陈群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和谯周这个名满益州的大儒接触得不多,但也感觉得出来,这家伙心眼多。
他可不想被这家伙抓住什么话柄。
“诶……”
看着专心吃菜喝酒的陈群,准备继续追问的谯周有些郁闷。
他和很多人一样,猜测丞相如此大动干戈是对陛下的反击,是想要打陛下的脸,打击对方的威望。
但他同样也很清楚丞相的为人,对方是绝对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的。
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猜测琢磨。
可要是按照陈群的思路,那丞相此举又是为了拉拢谁呢?
“相父。”
正在专心吃菜的苏辰突然听到了刘禅的声音,瞬间,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诡异且压抑的气氛让刘禅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在他也算见识过大场面了,此刻倒也沉得住气,他举起手中的酒樽,说道:“此次大捷是南中都督及一众将士努力奋战的结果……但这份功劳应该也有相父您一份,要是没有相父您的知人善任,我们也无法获得如此大捷。”
“朕在此替大汉,替刘家的列位先祖敬相父一杯。”
刘禅此刻的表现比当初要好很多,更像一位合格的皇帝了,但苏辰却是感觉有些厌恶。
此刻的刘禅就像是戴上了一张面具,虚伪至极。
“如果是真心敬酒,那我接受。”
“如果是为了其他的目的,那这杯酒我就不喝了。”苏辰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酒樽里的酒尽数倒在了面前的地毯上。
刘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在了那里,大殿内的谯周等人也是一阵惊骇。
谁也没有想到苏辰会如此不给面子,甚至连表面的敷衍都不愿意。
难道对方打算现在就摊牌?准备篡夺皇位?
可这是不是太过于着急了点?
现在守卫皇宫的人不是马岱的人马,而是霍弋的人,对方可是汉室死忠。
一旦把宫门封锁,他们所有人都走不掉。
“你是不是喝醉了?怎么开始胡说八道?”哪怕是祝融夫人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没有喝醉。”
苏辰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刘禅以及大殿中的一众大臣,淡淡说道:“我们这位陛下最近做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也知道结果。”
“很多人都在猜测本相是不是要篡位,是不是要夺取大汉江山?”
“我现在郑重告诉你们,本相没有任何想法,也不希望从你们嘴里听到任何相关的事情。”
“……”
苏辰的声音不大,语气却是极为坚定。
“相,相父。”
刘禅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该如何面对眼前的相父。
向所有人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后,苏辰就将目光看向上方的刘禅:“陛下,臣当初就和你说过,玩弄权谋之类的东西不是你所擅长的,强行参与只会被人利用……可你就是不听。”
“你以为孙权和你说的都是实话,你以为陈只是在不遗余力的帮你?实际上他们在不断算计你。”
低着脑袋挨骂的刘禅听出了些许不对劲,小心问道:“相父,您是说陈只是孙权的人?”
“这是我让人审讯陈只之后他交代的事情。”苏辰随手就从衣袖里拿出了一份审讯文书。
打开一看,刘禅整个人都傻眼了。
陈只这家伙还真的和孙权有联系。
更让他气愤的是,陈只这家伙明明知道当初的刺客是孙权安排的,但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一丁点。
这简直就是欺君!
“丞相,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说话的不是刘禅也不是其他人,而是谯周。
这小子。
陈群看着旁边站出来主动帮刘禅“解围”的谯周,有些无语,也有些赞许。
这家伙脑子转得快,一下子就猜到苏辰还有后续,并且主动把话题接了过来。
“还是让陈只来给你们解释吧。”苏辰看了眼一副“为君分忧”模样的谯周,朝着外面喊道,“把陈只带进来。”
很快,陈只就走了进来。
和大家以为的五花大绑,遍体鳞伤不同,对方还是穿着一身朝服,身上也没有任何一点刑讯逼供的伤痕,除了脸色白得有些吓人以外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他这副模样却是彻底激怒了刘禅,他狠狠将手中的文书砸在对方身上,愤怒道:“陈只,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纸质文书带来的伤害不大,但陈只却是彻底慌了,赶忙跪下解释:“陛下,臣,臣也是被孙权给骗了。”
“臣,臣只是想借孙权的手,让丞相还政于陛下而已。”
“胡说八道。”
感受着四周异样的目光,刘禅有些急了,上前揪住陈只的衣领说道:“朕明明只是让你调查相父身份的真假,看看是不是别人冒充的……哪里有让你做其他事情?”
刘禅的话仿佛静音键,让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直以来怀疑苏辰身份的人数不胜数,尤其是这些饱读诗书的大臣,但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光明正大的说,尤其还是当着苏辰这个当事人的面。
可刘禅现在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挑明了。
这下怕是不好收场了。
身为当事人的陈只没功夫在意刘禅话语间的问题,看着对方那吃人般的目光,战战兢兢说道:“臣,臣以为这是陛下的手段,想要通过让人怀疑丞相的身份,收揽大权……啊。”
陈只的话还没有说完刘禅便已经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