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日子中,山上平静了下来,每次金曦到来,萧阳都是盘坐于悬崖边,不分昼夜,或炼丹,或养神,连竹楼也很少回。
起初金曦倒是没觉得什么,继灵体神体所言的两月期限后,距离萧阳决定等候的两月期限也没多少日子了,若最终灵地神体仍是未归,那么他便要去迎接六境天劫,所以自然是要准备齐全,让心境达到巅峰,保持最佳状态。
故此,金曦能够与面对面他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基本都是看顾着苏诚修行,即便早晚饭也大部分只有这个小家伙在吃。
好不容易等到萧阳闲下时间有空一起吃顿饭,可彼此间却不过说上少得可怜的寥寥数语便结束。
久而久之,金曦察觉到了问题所在,萧阳所有温馨与柔和都只是佯装的假象,他在刻意回避自己,言里言外,种种举动都在表明这一种随意与敷衍。
月色皎洁,这天晚上,刚陪苏诚吃完晚饭的金曦终于是不能再忍,在萧阳练完丹药,如往常一般打坐静心之时,她来到近前坐下,轻唤两声无果后,她咬了咬嘴唇,低声道:“萧阳...,其实我知道,这些日子你都在有意远离我,可是......我不想你这样,你可以对我平淡,但我不想你躲着我,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和我多说上半句。”
略带哀咽的轻语在耳边徘徊,萧阳仿佛不为所动,仍是静静盘坐在三尺玉石上,没有任何表示,可他的内心却无比纠结,觉得很对不起这个姑娘。
金曦继续说道:“我知道,在你心中,我只是你漫长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匆匆过客,随风而遇,随风而去,刹那间的驻足,转瞬便可淡忘,但那又怎样呢,这一切我都不在乎。过些日子你就要离开了,自此山高水远,天宽地广,只怕难相见,即使再相见,也不会再有现在这样的机会,所以我只想能在这最后一点点时光里以朋友身份相伴你左右,这些就足够了。”
话落至此,崖边陷入了片刻的寂静,萧阳在心中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而后缓缓睁眼,看向金曦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你错了,你不是微不足道,也不是匆匆过客,你是我生命岁月中所遇到的一个好到不能再好的朋友,现在是,以后是,永远都是。”
金曦闻言愣了一下,一双美眸深深注视着对方,逐渐泛滥出晶莹的水光,她轻微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怪罪,几分柔弱,几分开心,“一派胡言,有像你这样疏远朋友的吗?”
“近来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全,将你冷落,算是我对当天晚上有了次食言,你要实在过意不去的话,便施加点惩罚吧,要打要骂我都受着。”萧阳面露微笑,语气很温和。
“呵呵。”金曦被逗笑了,水汪汪的眼眸令人怜爱,她道:“算了吧,我可不敢打你,不然被心上人知道了,指不定会找我麻烦呢,我可不是她的对手。”
萧阳笑出声来,接着说道:“那....要不先骂我一顿解解气?”
“我又没生气,需要解什么气?”金曦翻了个白眼,甜美的容颜更显可爱,“虽然我心中是有些郁结,但看你这么诚恳的份上,这回就原谅你了,下不为例。不过,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故意疏远我,还有,今天起,我要帮你一起炼丹,这样不仅能节省很多时间,还能增加不小的成功率。”
“好。”萧阳轻声答应。
“陪我喝酒。”金曦又道。
“喝。”萧阳仍是笑着点了点头。
金曦笑眼盈盈地起身说道:“等我回来。”
萧阳疑惑道:“你去哪?”
金曦看向悬崖外,说道:“当然是去取酒啊。”
萧阳不解,“酒不是在竹楼吗,伸下手自己就飞过来了。”
金曦抿嘴一笑,柔声道:“你还好意思说,刚开始自己天天坐在这崖边上喝闷酒,我们酿的那些灵桃酒都没多少了,剩下的得留到你离开时带路上,不然以后你想喝都喝不到了。”
萧阳一时感觉哭笑不得,但事实的确是如此。
金曦不再多说,飞身飘下悬崖,很快便从酒窖中取回了九坛寻常修士闻之即醉的极品烈酒,看的萧阳一阵讶然,“这么多?”
金曦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自己喝闷酒的时候一坛接一坛,怎么,今天这些就怕了?”
萧阳无奈笑道:“我没怕过。”
“鬼信你。”金曦斜了他一眼。
月伴繁星,佳人含笑,空荡的酒坛脱手而去,滚落悬崖,金曦满脸熏红的打了个酒嗝,而后摇摇晃晃躺了下去。
萧阳无可奈何的摇头轻笑,起身抱着她往桃园外去。
一楼小房间内,萧阳轻轻帮不省人事的金曦盖好被子,旋即移来不远处的竹椅坐下。
月光自窗外倾洒而入,床上的金曦好似一个静谧祥和的绝世睡美人,莹白甜美的脸蛋熠熠生辉,久而不散的朦胧醉意,更是为她添加了几娇媚。
萧阳轻叹,取出自玄道真人手中求来的“忘情丹”丹方,犹豫不决。
心境需自渡,强求难圆满,这是玄道真人给予丹方时所言,忘情丹虽能斩灭金曦心中的情意,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待她将来道境逐渐高深,必遭反噬,届时斩灭的情意爆发性重燃,渡的过还好,渡不过......轻则心境破缺,道途跌断,重则......心崩神灭,身殒道消。
可不吃这忘情丹,她心劫难过,道依然不圆满,若是逐渐演化为根深蒂固的不朽执念,还会使她更早止断前路,大道崩毁。
望着床上正在熟睡的金曦,萧阳沉默了很久,丹方越抓越紧,心中叹了又叹。
他起身来到床边,为她重新盖好掀开一半的被子,缓缓坐下,自语道:“像我这样遭天恨,可悲到两次家破人亡,只能流离世间的不堪之人,究竟有什么值得去喜欢?昔年众多亲朋因我而亡,当初夏欣因我陷入绝境,苏诚爷爷因我断送一世命,金家差点因而我覆灭,种种许多,诸般因果皆由我而生,如今你也因我而生无妄之劫,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答应你,你本可以好好做个天赋出众的世家大小姐,通往一条长远的大道,你们都本该是好好的,我已间接害了很多人,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喜欢,不值得很多人喜欢,如果非要喜欢,有我来喜欢你们其实就够了。”
言尽于此,萧阳起身,看着手中丹方,做出了决定,有些东西,总会在时间的消磨中逐渐抚平,即便痕迹依旧在,但也不会似当初,他想要尝试一下。
最终,萧阳离开了房间。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自己出门的瞬间,床上的金曦便睁开了双眼,她坐起身来,酒醉之后的脸上绯红渐渐消散,迎着月光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不满地说了句,“傻子...”
之后的时光,山上好像又恢复了最初的那种温馨,虽说金曦没有搬回来住,但她几乎每天都在这里待着,白天教导苏诚修行,相助萧阳炼丹,晚上便坐在崖边陪伴。
只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正午,这种温馨迎来了改变。
崖边上,萧阳坐在金曦身旁,递出一坛准备良久的灵桃酒,内心带着些许忐忑,故意说出一些感伤的话来遮掩真实用意,他口吻柔和的轻笑道:“还有九天,便到了最后的期限,如果她再不来,我就要渡劫了,到时我将离开金家,往后流年漫长,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聚,趁着现在还有机会,一起喝点吧。”
金曦闻言,脸上洋溢着的灿烂笑容逐渐收敛,若是换做以前,萧阳肯这样主动邀请自己,她必定会十分欢乐的欣然接受,但今日,注视对方递来的这坛酒,她却眼神朦胧,迟迟不愿伸手。
因为自醉酒当晚听尽萧阳床前一番话,以及看见他的那些举动后,金曦变得敏感起来,觉得对方接下来可能会做些什么,所以近来她一直都在注意与提防着对方一切不符合以往的常态。
很显然,此刻这突如其来的主动便引起了她严重的怀疑。不过她还是在犹豫中缓缓接住了这坛酒,但没有立刻去揭开,而是等萧阳自己也揭开一坛酒后,才出声说道:“你从来都不会这样主动,今日是为何?”
萧阳眉头微皱,为了不然事情败露,他稳住心神,强装镇定道:“有你相助,如今丹药已差不多准备齐全,接下来我要彻底完善大道根本上的瑕疵,静定心神,将状态推动向最巅峰,所以可就没多少机会再陪你喝酒了。”
“撒谎,这不是你的本意。”金曦当场反驳。
萧阳见金曦一改往常的模样不由得眼神闪烁了起来,还想解释,却被她打断,“当天晚上你在房间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拿着一张丹方犹豫不决,又下定决心的样子我也看见了,你想要做什么?你是不是在这坛酒里面放了东西?”
萧阳心神一惊,略带迟疑道:“你......当时不是醉了吗?”
“你明知我不愿舍得这短暂的点点滴滴,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在暗中驱散了部分醉意,让神魂意识保持着清醒。”金曦眼眸清亮起来,直勾勾的注视。
萧阳叹息,后悔当时没用神识查探一番,不过现在知道了真相他也不会去那样做。
“我知道你不会害我,我可以喝这坛酒,但是你要告诉我,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金曦态度强硬,但语气却很轻微。
萧阳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举起酒坛往嘴中狂倒,实际上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瞒不住,因为丹药即便彻底融入酒内,且被布置了针对性的遮掩手段,但以金曦的道行灵觉,只要喝上两口,估计就能瞬间觉察到不对,只是那时,最本源的丹药之力已进入体内,就算不愿也为时过晚。
没想到的是,金曦早有提防,令计划就此破灭。
如果当天晚上金曦没有让神魂意识清醒,今日兴许能够成功,递酒之时,她绝对不会有任何怀疑,可惜没有可惜,事已至此,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萧阳一口气喝了小半坛酒,旋即低下眸子小声道:“忘情丹。”
金曦当即站起身来,无法接受而不可置信地看着萧阳,道:“你......想让我忘了你?”
“不,这丹药只会磨灭你心中的情意,不会斩去你的记忆。”萧阳解释道。
“我不要,我不允许。”金曦用力将手中的酒坛丢向悬崖外,而后怒问:“你怎么可以这样?”
萧阳心神一颤,急忙说道:“我是怕你因此生出执念,坏了心境,断送大道前程。”
“我不需要你这样的担忧,我前路断绝与否,跟你无关,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没有权利来干涉,也没有权利来剥夺!”金曦大声说道,她咬着嘴唇,泪眼迷离,哭腔自微弱至清晰,“还好当天晚上我清醒了,不然今日之事,以后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会恨你一辈子的!!”说罢,她抬起手臂抹着眼泪,直接转身离开了悬崖,离开了这座山。
萧阳起身站在原地,望着金曦远去的身影,神色忧愁,独自凌乱。
而桃园外正在炼化火源石的苏诚听到动静跑了过来,小声询问道:“师父....,姐姐她...怎么了?”
萧阳没有回应,但脑海中响起玄道真人早将一切看穿的神念之音,“情至深处何能忘,我早就说过,她不会吃的,这回她只怕是真生气了。”
萧阳看向山崖下,将金曦丢掉的那坛酒摄了回来,抓在掌心中,片刻后,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五指用力,掌中酒坛“砰”的一声炸开,酒水四溅,迅速湮灭,他缓缓低语道:“罢了,顺其自然吧,只愿你往后不要因我而根生执念,令本心蒙尘,误了原本的大道长路。”
往后三天,金曦都没有再出现,而自她当日红着眼睛回去,将自己锁在寝宫里后,金崖、金沅、金灵赟相继前来了解其中因果。
萧阳没有隐瞒,向他们道明了实情,三人各持看法。
金灵赟倒是赞同,对此番失败略觉可惜,以金曦的修道天赋,将来必定能超越金家历代前贤,如今她将要凡道圆满,跻身巅峰,登神之路指日可待,若是受心劫所困而止步不前,悔之晚矣,既然两人没有结果,还不如就此做个了断,以免将来相思终成疾,断绝一世辉煌。
金沅一语未发,但心中难免有些心疼失意至极的女儿,不过他也没和萧阳多说什么,归根结底人家也是出于好意,情有可原,只是这样的好意对于而言金曦太过不公与极端,不被接受实属正常,成败与否,利弊难明。
至于金崖则是陪萧阳喝了些酒,说了点话。
事后,萧阳出山了,来到金曦的寝宫外,想向她道个歉,但金曦似乎还在生气,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萧阳在寝宫外站了很久,最终仰头轻叹,无奈离开。
直到第四天临近午时,金曦终于主动现身,看着石亭里正在为苏诚讲解修行问题的萧阳,故作不耐烦地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翻了个白眼,“吃饭。”
萧阳看着她,没由来的笑了。
......
凉亭里,他诚诚恳恳的说了很多,才让金曦露出一个好像是勉为其难的笑容,淡淡说道:“再原谅你一回。”
吃完饭后,苏诚便继续修行,而萧阳与金曦闲聊了小会,也重新坐回三尺玉石上,全力运转道行,开始修复大道根本受损至今依旧存在的那点微小瑕疵。
只是不知为何,即使有着金曦在旁相助,神坛也始终无法臻至最圆满,依旧存在着一条可忽略不计的痕迹,这让想来追寻极致完美的萧阳有些不满,但多次尝试无果后,他唯有作罢,觉得或许需要天劫来一次大洗礼,重塑一切。
秋去冬深,而霓虹城一如往昔,霞光璀璨,永恒不变。
这天一大早,金曦便来到珍味街中买了不少甜点小吃,回去做好饭菜,而后上山去了。
午时,金曦言称岁月已至深冬,人间山河落雪,眼前应如是。
言尽,她亲自施法,犹如赐福众生的临尘神女,当神光绽放,寒风吹拂山河,天地之间便是大雪茫茫,景如诗画!
风雪愈演愈烈,渐渐地,整个金家区域都都被覆盖。
“下雪了……”
“哈哈哈,过一会能打雪仗了。”
“这景象在霓虹城可不多见。”
“冬季深至,想来是某位大能在施法呢。”
“雪似昔年,不见昔人……”
“原来又过去一年了吗?”
茫茫大雪中,这里一切众生都在观望,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开心欢乐,感慨恍惚,追忆怅然……
众生皆在红尘,诸相尽显,渲染人间百态。
而萧阳、金曦、苏诚,则坐落在悬崖畔,迎着漫天飘雪,吃着手中甜点,满心欢喜地观赏着这场霓虹城内终年难见的迷人风光……
“年轻真好,多少美妙浪漫,叫人心驰神往,同欢喜。”山上,终年苦修,少有静心观世俗的玄道真人坐在洞府外的亭子里,悠然自得,跟金灵赟斟酌刚送来的美酒琼酿,同样满脸笑容地欣赏着这场“佳人赐雪”。
只是在某一刻,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怡人飞雪之下,如痴如醉时,他饮下一口酒,心神一震,猛然间长身而起,目光冲出霓虹城,穿过念屿海,扫视着苍茫天地,最后落在飘絮洲上空深远的星空中。
边上正在观雪的金灵赟回过神来,见玄道真人突然一副严肃神情,不由得跟着心头一紧,以为可能是仇家上门,于是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呵呵,哈哈哈......”玄道真人收回视线,笑了又笑,旋即侧首望向萧阳他们所在的方向,说道:“在此等候将近四月,她总算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