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于极光夜幕,日悬于彩霞人间,酒醉人心进梦乡,一场酣睡至午时,众人相继出现在“总相聚”楼下。
“总相聚,总相聚。”展松仰首凝望着客栈牌匾,三个字在心中两次默念,一念于故地,二念在故人,最后他淡然一笑,牵上玉淑的手,对着众人说道:“走吧。”
从长明街到城门口还有一段较远的路程,展松在前带路,一路上众人没怎么说话,倒是四周的行人议论纷纷,口中离不开“烬土神体”这四字。
展松不禁打趣笑道:“萧兄,如今你一人便已名扬天下,这要是等你心上人回来,一切真相公之于众,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
珠华同样笑着附和道:“是啊,你们两个到时往那一站,想必满满都是震惊。”
萧阳轻笑着没说话,其实他是不知道怎么去回应,怕等会说错话这些人借题发挥让自己莫名其妙就无地自容。
不久后,众人离开了金家区域,为了避免周围议论声太多,萧阳做出应对,以生命界域将自己隔绝于类似自身小天地的咫尺天涯中,当然,这只能让低于他的修士或与他同领域的寻常高手视之难见,对高过于他的强者没有太大影响。
至于金曦他们,在萧阳的有意为之下,依然是能够看见他,唯一不同的就是他身上多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飘渺光尘。
修士飞来飞去的街道上,展松最后再扫视了一遍这片他从小生活到大的故土,不再耽搁,带着玉淑率先腾空冲出,示意众人跟上。
穿过热闹非凡,纵横隔交错的辉煌街道,跨越对接两岸,可见飞鸟与鱼的玉石桥梁,最后走到清溪街尽,众人终究是来到了城门外。
展松望着众人笑道:“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大家回吧。”
“先等等。”萧阳叫停了展松、珠华和玉淑,取出一个乾坤袋递给展松,道:“我没什么能拿的出手,这里面有我这些日子炼制的不少丹药,虽说你和玉淑以后不问大道,但这些东西总归还是用得上。”
金曦也拿出了一个乾坤袋笑道:“刚好山上的灵桃熟了,特意为你们带上了不少,里面还有些上等的好酒,丹药,灵药什么的,快收下吧。”
“这......不太好吧。”展松有些难为情。
“朋友一场,离别时送点礼物理所应当。”萧阳笑道。
金曦附和,“就是,好歹我们也一起再宝界中度过了近十年岁月,说是生死之交也完全不为过,这点东西算什么,你若实在不好意思,就当是我们为你帮玉淑准备的嫁妆了。”
金崖走上前来,亦是递上一个乾坤袋道:“你也是,婚姻这么大的事,你一声不吭的就简单了事,对玉淑不负责,对我们不厚道,大姐和萧兄的那份我不管,总之我这些就当随礼了,你欠我一顿喜酒。”
“呵呵。”展松笑了,城门前,望着眼前三人,不知不觉间,他眼眶略红,鼻尖泛酸,沉默须臾才伸手接住了三人乾坤袋,轻笑间胸口一沉,好似有些窒息,他道:“那我就接住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补上一顿喜酒,等我和玉淑安顿好了,会想办法传信来金家,告知你们我和玉淑的所在之地,你们要有时间,或者路过,记得一定要来找我喝几杯。”
“好。”
“一定。”
萧阳、金曦、金崖同时点头。
萧阳伸手一变,再度将一个乾坤袋交向珠华,笑道:“如今你得玄黄炼体,已经打造好了足够的大道根基,只要能坚守真我,稳固本心,未必不能走出一条高远大道,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此去岁月漫长,道途坎坷,处处都有凶险,这乾坤袋内还有些灵药,你收着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珠华笑脸妩媚,好似一朵最为鲜艳的玫瑰。
萧阳抬手一挥,古神方鼎飞出,化作巴掌大小,“这神鼎与我之间的联系已经斩断,你只要注入神识便能催动,现今天下混乱,多件防身的宝物总归是好。”
“这......太贵重了,你还是收回去吧,有这些灵药就足够了。”珠华摇头,不愿意收。
“收下吧,相识一场,这是我最后能帮你的,往后你是福是祸,生死我们都管不上了。”萧阳说道。
“可是......”珠华犹豫,并不是她要故作姿态,自宝界岁月以来,她已经承蒙了对方的天大恩果,而今此时,真觉得接不住。
“收着吧,你不是还想着以后道行高了,再相逢时可以帮到我吗,万一你将来身陷险境,被歹人所害,那我今日所作一切岂不是白费了。”萧阳笑道。
“原来你一直都不是一个冷漠的人,你是一个好到不能再好的人,真希望这个世界,可以好好善待你。”珠华轻声说道,旋即眼神黯然,一阵自嘲,“可惜,我这样的人太不堪,人生肮脏,永远也洗不尽。”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从来都不认可这样的说法。总有些人,从来都是身不由己,所以,你不要太在意自己的过往,让它随风而散吧,今天很美好,明天会更美好。”萧阳意味深长地说道。
“但愿我们此后还能重逢,那时你会看见一个全新的我。”珠华嫣然笑道。
萧阳笑了笑,道:“这鼎收了吧,我就送你们到这了,一路珍重。”
“好。”珠华螓首微点,这次没再推阻萧阳的好意。
“好了,酒喝不尽,嗑唠不完,我们就先走了,萧兄,金兄,金姑娘,你们多保重,后会有期。”展松抱拳说道。
“后会有期。”萧阳、金曦、金崖同时抱拳告别。
展松抬眸望着眼前的霓虹城,感叹道:“半生风雨,皆于此城,今生不知还能否再回来。”
“以后你若想念,我可以陪你回来。”玉淑笑眼柔和。
“不了,宅子已卖,父母的坟冢我也带上了,这城中已经没什么值得我去留恋,当然,还有金兄他们在,如果近的话,倒是能常回来喝喝酒。”说到后面,展松笑了起来。
“哈哈哈,总之你要记得还欠我们一顿喜酒,你要不回来,往后我若有机会,定会上门去讨。”金崖笑道。
“哈哈哈,那可求之不得。”展松大笑,“言尽于此,再会。”
“再会。”
最终,展松,玉淑,珠华不再停留,纵天而去。
“原来,离别时留下之人的惆怅与离去之人的感伤,真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望着快速消失在天与海尽头的三道惊虹,萧阳不禁又忆起了那片枫林,那年少年纵天而去时,那个少女,又是何等惆怅与不舍。
“舍不得吗?”金曦来到近前笑问道。
萧阳收回视线,简单回应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所有相遇都会迎来离别之时。”
清溪街上,萧阳没有着急回去,闲庭信步地走着,路过多宝阁时,再次看见了那个娇小的姑娘,站在门口,左顾右看,倒是显得有些可爱。
她朝这边看了过来,见到了金曦与金崖,且认出曾经萧阳第一次来多宝阁时带在身边的苏诚,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没能发现藏匿于咫尺天涯中的萧阳,还是算了,这些人她不认识,说不定自己唤一声,人家都懒得搭理呢。
萧阳没作停留,也没打算现身,看了眼那姑娘后便向前走出,直到跨过玉石桥,来到清溪街的河对面,才加快速度,带着苏诚,与金曦他们沿着街道大路腾空而去。
回到金家区域后,萧阳无声间散去了咫尺天涯的生命界域,金曦突然轻声呼唤,他问道:“怎么了?”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反正暂时也没事做,不如逛一会再回去吧。”金曦说道。
萧阳本想着拒绝,但金曦又说道:“山上没食材了,买点菜回去,再说,苏诚作为你徒弟,这一身装束也太简朴了,正好借此机会为他去挑一身合适的衣裳,怎么样?”
萧阳看了看苏城,想着说其实他这个境界已经可以靠灵气化法衣,不过见到苏诚似是听到将有新衣服穿而满脸开心与期待的样子,他略作迟疑后还是妥协了。
“萧兄,大姐,我还得回去钻研丹道之术,便不陪你们了。”金崖一副歉意模样,也不知是真的要赶着回去炼丹还是别有用意,话音方落,竟当场消失在原地,临走前还将金鸿也一并带走。
“走吧。”金曦露出一个微笑。
不多时,三人来到一处人声鼎沸的繁华之地,街道两边尽是酒楼饭馆,外面还摆着不少摊子,飘香四溢,无需摊主叫卖,便有络绎不绝的行人上前光顾,其中成双成对的情人异常之多。
萧阳皱眉,“来这里做什么?”
金曦笑眼明亮,道:“正巧路过,来看看。这里叫做珍味街,是蕊霞广场少有的美食街,里面的美食多的数之不尽呢。”
说罢,她便走向不远处一个卖甜糕的摊子,不知道与摊主说了几句什么,便掏出两枚霓彩钱,从摊主手中换得了个黄油纸制的盒子。
“这芝麻甜糕我也很久没吃了,虽然不是同一家,但味道应该不会差上太多,快尝尝。”金曦走了回来,将纸盒递到萧阳面前,笑脸盈盈地看着他。
萧阳看着纸盒内四块颜色不一,以诸多芝麻点缀的长方形甜糕,想起了当初在火城,夏欣送白玉发簪的那天,两人也曾逛过了不少地方,吃过许多以前从未见过,从未吃过的美食小吃。
他伸手抓起一块红色甜糕看了一下,而后直接往嘴里送。
金曦满脸期待地问道:“怎么样?”
“软软糯糯的,香甜不腻。”萧阳说道。
金曦甜笑道:“你再拿一块。”
这甜糕的确好吃,故而萧阳没作推辞,神色自然地拿起第二块。
金曦又递给苏诚一块,最后才自顾自地品尝起第四块,她笑赞道:“嗯,还是这种味道,软糯香甜,入口即化,不比我经常吃的那家差,我再去买些带回去吃。”
话落,金曦再次回到了那个摊子上,三言两语间交给摊主四枚霓彩钱,接过两个黄油纸盒,回来说道:“走吧,这珍味街还有不少值得品鉴的小吃呢,再逛一逛,多买些回去。”
良久后,三人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与议论声中离开了美食街,来到一家名为“极品丝绸”的店铺中。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在极品丝绸店掌柜热心的引荐下,苏诚为自己选上一件大小刚好合身的雪白色衣裳。
手感清凉柔顺,非常光滑,衣摆上有着一幅浅淡的“千里江山,雁过沧海”水墨画,似以水晶蚕丝镌绣而成,极其雅观,苏诚对此爱不释手。
买完衣裳后,三人又在街道上逛了好一会儿。
最终,金曦心满意足地带着萧阳与苏诚前往尽是灵禽异兽,山珍海味的食材市场。
回山时已至傍晚,暮色里,霞光璀璨,萧阳与苏诚在石亭里品尝着在美食街买回来的诸多美味小吃,而金曦则在竹楼里准备晚餐,十分享受这样静谧温馨的时光。
晚饭结束,月圆夜色,苏诚换上今天买的新衣裳,心里别提有多开心。
金曦在桃园中折下一截桃枝,静坐于石亭中,迎着徐徐晚风,决定做两支桃木簪。
而萧阳则独自靠在离崖边不远处的一株桃树下,仰首望月,默默喝酒。展松他们离去的场景仿佛就是一个引子,让他埋藏内心深处的那份过往思念如潮水般涌现,十五年前的景象好似梦幻泡影般一一闪过眼前,耳畔的轻语从始至终都是那般清晰,深入灵魂,不曾有丝毫的模糊。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迷离,喝酒的频率越来越快,思故同时,另外一道身影也浮现而出,令他挣扎愁苦,内心陷入天人交战,仿佛比之宝界风云的生生死死还要凶险。
夜色越发深邃,皎洁的明月高悬于天穹之上,石亭里,两枚精致的桃木簪在法力温养下变得光滑如玉,终于是大功告成。
金曦唤醒一旁趴在石桌上酣睡过去的苏诚,为他别上桃木簪,轻声笑道:“起来让姐姐看看。”
见别上发簪,身着白衣,与以往气质截然不同的苏诚,金曦笑着称赞道:“不错,像是某个富贵人家的翩翩小公子了呢。”
说完,她侧首望向桃树下独自喝酒的萧阳,迟疑了一下,才拿上另外一根桃木簪走去。
“给。”来到近前,金曦将桃木簪递出。
一语点醒醉梦人,萧阳心境破碎,倒映着皓月的涣散目光迅速凝聚,他侧首看了眼金曦手中的桃木簪,声音中蕴含着淡淡的嘶哑,“你做支簪子干什么?”
金曦笑道:“传说,桃树有吉祥之称,被世人奉为神木,荡尽邪祟,诸恶勿侵,这桃木簪虽说你用不着,但留在身边也有保平安之意。”
萧阳接过这根极其精致的桃木簪,细看了两眼,上刻有八小字,是为———“花开朝夕,君子如玉。”
金曦也靠着桃树坐下,揭开萧阳身边不曾解封的春阳酒,小饮一口,举头望月,沉默片刻后道:“望月总相思,今夜月很适合思念,你……又在思念谁呢?”
萧阳握住桃木簪,仰首见月,一口烈酒入喉,一句话也没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