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仿佛被什么拉扯着,被强制扯进了另一块空间里。
林鹿早有准备,深吸一口气,接受从傀儡丝传递而来的记忆。
“怪物......为什么会有这种怪物!”
“他这样子也不是他的错,他终归也是我们的孩子。”
“不是他的错,那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
随着说话人的情绪爆发,空气中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在这时,传来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林鹿眼前的黑暗被柔和的光芒照亮,中年男人愤怒地拍了一下桌面,而中年女子则慌乱地看着站在门边的小男孩。
即使缩小了很多,林鹿也能一眼认出这就是幼年时期的【医生】。
并非是因为外貌或者别的什么因素,而是因为这份记忆很明确地“告诉”了他。
这是【医生】的记忆和怨恨,不是这个小女孩的。
畸形的头部,眼球一边突起一边凹陷,脸上是大片胎记,这些全部都集中在小小的一张脸上,令人毛骨悚然。
年幼的【医生】阴郁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我爸爸恨我,我很早就知道了。]
周围忽然响起这样的旁白:
[“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被生下来?”“如果你从来没有出现该有多好?”]
[他总是这样说。]
[我并不意外,因为我是一个怪物,怪物是没有爸爸的。]
[但是我有一个对我好的妈妈,这是不是说明,其实我也是个普通的孩子呢?]
“别打了,被人欺负又不是他的问题。”
[每一次“爸爸”的棍棒落下,妈妈都会把我护在怀里,爸爸很爱妈妈,所以每一次妈妈抱住我的时候,爸爸只能停手,怨恨地看着我。]
[他觉得是我毁了他的人生,毁了他美好的家庭。]
[我不去想这些,妈妈的怀抱很温暖,我只要妈妈就够了。]
“是妈妈的错。”妈妈泪眼朦胧地吻了吻男孩的额头,那里有一大块难看的胎记,但是妈妈不在乎。
[妈妈,这个世界上唯一爱着我的人。]
[我知道是因为妈妈在怀孕的时候误食了其他的药,我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但我不怪她。]
[妈妈最好了。]
中年女人带着孩子四处求医问药,男人拗不过她,也在背后默默地打听着一线希望。但许多医生看到孩子的时候都只能尽力收住眼中的惊恐,然后摇摇头。
“对不起,我们无能为力。”
学校也不愿意收留这样的学生,哪怕中年女人拿出了全部的积蓄,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次次恳求,得到的也只是摇头。
[我不想让妈妈对着他们下跪,这些人不值得,我更不值得。]
[可是我没有办法,都是我的错。]
最后,收留他的是一个马戏团的老板。
老板并不为难他,因为他奇特的相貌总能吸引追求猎奇之人的目光。
但也仅仅只是马戏团老板不为难他,老板收留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每时每刻都抓紧时间羞辱男孩,作为一天之中的消遣。
[我不在意,因为妈妈为我找到了一个容身之所而开心。]
[她很开心,所以每天回到家,我也会很开心地跟妈妈打招呼。]
[只是偶尔……偶尔,我感觉人间和地狱没什么不同。]
男孩被马戏团收留以后,生活似乎渐渐好了起来,家庭不必为男孩的畸形而支付额外的求医费用,由于男孩在家的时间少了,邻居的议论也不那么咄咄逼人了。
生活似乎正在踏上正轨,可是命运总是这样,不会让人如意。
一天男孩回到家里,母亲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拥抱他,而是忧心忡忡地坐在沙发上,看到他也只是牵强地扯了一下嘴角。
男孩因为母亲的情绪同样闷闷不乐,但是妈妈不说,男孩也就每天强装笑颜地回到家,开开心心地跟妈妈打招呼。
又过了一段时间,父亲跟男孩说他们要出远门,这段时间里,男孩就不要回家了。
[为什么?]
[我想这么问,但是我问不出口,只能点点头。]
马戏团的老板注意到了他表演时的心不在焉,将他叫到了房间里。
“怎么了?”马戏团老板坐在铺着兽皮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最近总是出错。”
头上冒出两只老虎耳朵的少年乖顺地跪在一边,黑白相间的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轻蔑地看着男孩。
“我……”
[我答不出来。]
马戏团老板摸了摸老虎少年的脑袋,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对他扬了扬下巴:“你可以回家看看。”
“不过要小心一点,别被发现了,毕竟他们已经不要你了。”
[不可能,他一定在骗我。]
尽管在心中这么否定着,这句话却如同荆棘的种子在男孩心头种下。
[最后我还是请了个假,回到了家。]
这几个月里,他看着妈妈的肚子一点一点鼓起来,爸爸脸上洋溢着以前他从未见到过的幸福。偶然爸爸妈妈的目光与窗外的他相撞,爸爸会起身拉上窗帘,妈妈假装没有看见他。
老板没有骗他。
婴儿出生后,男孩依然没有回家。
[我想回去,但是没人告诉我,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没人告诉我。我似乎已经被忘记了。]
有时他偷偷溜回家里,透过玻璃窗,他看见了被爸爸妈妈捧在心尖上的小宝宝。
小宝宝皮肤白净,乌黑又明亮的眼睛,水嫩水嫩的皮肤。
很小一团,被小心翼翼地裹在被子里。
“那我们的儿子……”他听见妈妈声音很轻地问,像怕吵醒熟睡的小宝宝,“他呢?”
面前的窗户玻璃清晰地倒映出他丑陋的模样,男孩恍恍惚惚地看向家里的小宝宝,厌恶与仇恨的藤蔓在此滋长,唯一的温暖在荆棘中鲜血淋漓,剖出了最原始的罪恶。
男孩回到了马戏团,看到马戏团老板坐在椅子上,后背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被抛弃的委屈与珍视之物被掠夺的愤怒充斥了他的内心,男孩不言不语,眼中充斥着血丝。
“明明是父母的失误,却让你承受了这份痛楚。”马戏团老板把刀交到了他手里,垂眸微笑,“被世人厌弃,最终又被血亲厌弃,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男孩捂着自己狰狞的脸,像受伤的小兽一样趴在地上呜咽,“我该怎么办……”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乖孩子,你没有错。”马戏团老板半蹲在地上,牵起他的手,“抬起头,看着我。”
男孩崩溃地捂住自己的脸,肩膀不住地颤抖,声音嘶哑:“不要看我……”
“没关系的。”马戏团老板眼中亮起一圈猩红的光芒,“这不是你的错。”
男孩停止了挣扎,呆呆地看着马戏团老板。
马戏团老板将刀放进他手里,带着他慢慢用力握紧:“吾赐尔憎恶愤恨之刃,去吧。”
去吧,杀了他们。
于是他用那把刀,杀掉了马戏团里嘲笑欺凌他的人。
当他把匕首抵在老虎少年的后颈上时,少年不停颤抖着,男孩下意识看向马戏团老板。
马戏团老板微笑着站在一旁,嘉许般点了点头。
于是鲜血飞溅。
他又杀掉了邻居,杀掉了爸爸,也杀掉了妈妈。
最后,他来到了婴儿床前。
他把爸爸和妈妈的拖到了一边的椅子上,自己努力缩进了婴儿床里,但是他已经长大了,只有一半的身体能够躺进去,于是他的脚搭在婴儿床的围栏上,躺在婴儿床里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马戏团老板的出现在婴儿床的旁边,随手把爸爸已经发臭的尸体推下椅子,男孩挣扎着要从婴儿床上起来,马戏团老板却开始轻轻地晃着婴儿床,嘴里哼着舒缓的摇篮曲:
睡吧,睡吧
我亲爱的宝贝
摇篮摇你快快安睡
夜已安静
被里多温暖
......
男孩怔怔地听着摇篮曲,手上的血还没擦干净,眼睛一转,看见了“坐在”椅子上浑身是血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被他砍死的时候毫无还手之力,锋利的刀毫不费力地捅进她的腹部。
睡吧,睡吧
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双臂永远保护你
快快安睡
一切温暖,全都属于你
......
马戏团的老板轻轻地哼着歌,声音舒缓又温暖。
睡吧,睡吧
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爱你
妈妈喜欢你
......
男孩的眼皮止不住下垂,在舒缓的歌声中睡了过去。
他在这个遍地是血的房间里,做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安稳之梦。
直到男孩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睁眼看到了马戏团老板撑着下巴靠在婴儿床的栏杆上,他似乎完全没有听见门外越来越急促的敲门声,笑吟吟地看着男孩。
“醒了?睡得好吗?”
男孩像从婴儿床上起来,奈何脚在栏杆上搭了一晚上,血液流动不循环,完全没了知觉。
“外面的人......是来抓我的吗?”
马戏团老板点头,忽然问道:“会觉得不公平吗?明明错的不是你。”
[错的......不是我吗?]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马戏团老板微笑着,朝他伸出了手。
男孩抓住了那只手,就像抓住了他生命中唯一的救赎。
马戏团老板在搜捕人员破门而入时,弯腰将男孩抱了出来,破窗离开。
男孩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话语不经思索便脱口而出:“请问您是天使吗?”
“不,你应该称呼我为神明大人。”马戏团老板云淡风轻的笑道,“我名枫云,执掌暴怒与傲慢。”
这句话一出,观看着这一切的林鹿就眯起了眼睛。
这个语气,就是差点杀了他,让他现在只能从头再来的那个家伙。
——“我名枫云,你在临死前有资格知晓我的名字。”
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才活过来没多久,就再次碰上有关这个家伙的消息。
接下来一切似乎都已经可以预见。
那位自称“枫云”的马戏团老板给予了男孩正常人的外表,和超凡的能力。
“人们因为无知而恐惧与众不同之物,记住,我赐予你的能力不要使用过度,否则会露出你原本的模样。”枫云摸了摸他的头,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世人都是这副模样,或许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吧。”
男孩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要变成一个有用的人。”枫云残忍地笑道,“否则我将收回你的力量,将你再次流放。”
就是这句话,彻底让这个男孩变成了【医生】。
那个被抛弃,被厌恶的男孩后来拥有了正常人的躯壳,成为了别人手下不被抛弃的刀刃,他拥有了他以前渴望的一切,但也永远失去了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