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时节,拐杖落在青石板的声音尤为清晰。
年轻的小丫头扶着一位年老垂迈的妇人一步步往那山上走去,小丫头许是走不动了,她偷偷打量着身边的老妇人。这位老妇人出手阔绰,虽然白发苍苍,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夫人,要不要,雇个轿子上来?”
“不必,你下去吧。”
“这。”小丫头是真的走不动了,这山中有一有名的寺庙,只是可惜在二十年前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从此失了香火。
主要她也怕那寺庙的种种传说,在天人交战的之下,小丫头行了一礼,“夫人,奴婢就在山下等着夫人下来。”
“嗯。”
金若棠冒着细雨,拄着拐杖一步步地往上走去。
微风忽起,海棠花瓣瓣飘落在地上,她神情怔楞,而后又一步步地走了上去,海棠花落在泥地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仿佛那一瞬间的光彩只存在风中。
而没有那风的衬托,它便失去了方向。
破败的寺庙,长满蜘蛛网的佛像,她伸出帕子耐心地擦拭着,将前台清出一片还算干净的地方,不顾是不是垫子,直直地跪了下去。
她双手合十,神情虔诚且无助,“信女金若棠今日特来还愿,昔日成婚前,信女所求为平安,我这一生顺风顺水无坎坷,无伤病,一切平安。如今信女年老垂迈,还有一心愿所求。我夫左时越乃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一生戎马天下,他本该是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将军,而不是为了死在那年微雨之下。海棠花败,我夫亦随之而去,我身平安,我心不安,心魔已生,久久缠绕,不得解脱。若能重来一次。”
“信女愿他执喜之手,平安喜乐,愿他不再遇见我。”
郦国三十六年,京都赫赫有名的商贾大户金家喜迎爱女,一道士路过金家门口时,大呼此女乃是福脉,星星若灿烂之光,灼灼海棠只待花开。
次年,金老爷成为了皇帝钦赐的皇商,金老爷大喜之下忽然想起那道士所说之话,大喜之下在城郊买下一片土地,种下了海棠树。
也是这一年,市井传言流出,金家小姐乃是福脉所在,娶她为妻者,此生顺风顺水,大富大贵。
十三年后。
金若棠照着以往的习惯上山拜佛烧香,今年是她重生的第十三年,想起前世的死相,她心里就多出几分膈应。本来她都已经打算好了,还愿下山之后,她回到家中,用早就准备好的毒酒一了百了的。
还有那棺材,她都是花了大价钱找人定做的,上面还有专门刻好的海棠花,那是她最喜欢的花了,若不是在地底下种不活,她怕也不会想着在棺材上刻花了。
只是最后她死在了下山的路上,到底是老了不中用,脚底一个出溜滑,竟然把自己的老命都交代了出去,也不知道府里的人用没用上那上好的棺材。
清影见自家小姐又是习惯性的叹气,她的小脑袋瓜子里怎么样也想不明白,才过十三岁的女孩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烦恼。
“小姐,要到了。”
“嗯。”
“小姐这一次要走上去吗?”
一直闭目养神的金若棠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她好不容易重生归来,可不能再在这台阶之上丢掉了小命,思及自己重生归来的那段日子,满脑子都是左时越的花容月貌。
今生便是娘亲按着自己的脑袋,她也绝对不会嫁给那个人了。
清颜扶着自家小姐下了马车,随即又换上了软轿,金若棠一派好不悠闲的模样,压根就不像是来礼佛的。
忽一人目光放在了这样明艳美人的身上,他抬眼瞧去,大红色的衣袖上用金线绣着海棠花瓣,衣角随着软轿的颠簸也随着扬起和放下,嘴角扬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端得一派好生惬意。
身旁的人也注意到了男子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说道,“咦,那不是金家的宝贝小姐吗?倒是一身好气派。”
在软轿上惬意吹风的某人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目光,不耐地皱了皱眉,一抬眼就看见了那隐于树下的某人,不看还不要紧,这一看她差点把自己给摔下去。
清影和清颜也跟着吓了一跳,连忙追问道,“小姐,您没事吧。”
金若棠摆了摆手,“我没事,没坐稳而已。”
还没等这两个小丫头松口气,一只野猫突然串了出来,直直地朝着金若棠的衣袖袭来,她下意识地挥舞衣袖,那衣袖上的海棠花图样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
轿夫不知金若棠会有如此的浮动,手下不稳,直接将她给摇了出去。
金若棠看着近在咫尺的阶梯,心里暗骂,她到底是要栽在这阶梯之上了,哎,前世她怎么不也给自己求求今世的平安呢。
闭上双眼等待疼痛的来袭,久久等待都未曾感到疼痛。
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探查现在情况,却未曾想一睁眼便看见了那张魂牵梦萦的一张脸,该说不说,这张脸还充满了稚嫩。
又是一声叹息,金若棠也顾不得害羞了,就着左小将军的手就那么站了起来,清颜和清影都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下一秒叫出声来。
她们见金若棠无碍,立刻上前隔开了金若棠和左时越之间的距离,“多谢公子救了我家小姐。不知道公子是哪家的少爷,改日我们金府一定备厚礼拜访。”
左时越没说话,只是那双眼眸一直放在金若棠的身上再没有离开,身旁的友人也觉得这样不好,一点都不正人君子,只是这位是一个**子,跟他谈什么正人之道,着实是鸡同鸭讲,没有必要。
“多谢左小将军救命之恩,改日小女子会派人备厚礼致谢。”
左时越微微一挑眉,颇感惊奇,他自小跟爷爷在军中长大,京都的人很少有人知道他,“哦?金小姐是如何得知我是左家的人?”
“那左小将军又是如何得知我是金家小姐的?”
好一个文字游戏,左时越笑了笑,拱手作揖道,“是我唐突了,还请小姐不要怪罪,致谢倒是不必了,我左家也不差金家的厚礼,告辞。”
清颜和清影眸中似有愤怒,倒是被调侃的当事人一派自然,她太清楚左时越的性子了,若是唯唯诺诺反倒会引起他的注意,越是特别他越是觉得别有用心。
再说了,重活一世,她早已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压下心中所想,她提起自己的裙摆小心翼翼地继续走上去,这一次因为脸上多了几分谨慎小心,倒是有了几分诚心来礼佛的样子。
越往上走,行人就越少,清影再也忍不住那颗吐槽的心,“小姐,刚刚那人怎么那样啊,不就是将军府的人吗?还瞧不起我们金府的厚礼,旁的想要还要不上呢,也不想想他们行军作战的粮草都是谁出的。”
金若棠闻言一顿,缓缓转过头来,轻轻点了点清影的鼻尖,“自然是百姓出的,难不成还是你种出来的?”
“小姐!”清影一贯性子火爆,每每被金若棠出言打趣,最后都只能娇滴滴地喊声小姐。
金若棠嘴角带笑,只是眼眸清冷,“以后这话可不能说,无论是商贾也好,还是将军,都是为了皇上,为了江山做贡献,各人有各人的性子,我们不能强融,日后躲着点就是了,毕竟他也是救了你家小姐这张脸。”
清影受教地点了点头,只是还是嘟囔地说道,“奴婢,奴婢就是气不过而已。”
清颜也跟着笑了出来,“小姐,清影的性子您也知道,就是嘴皮子碎了点,一点都不厉害,您就由得她说一说,一会儿就没词了。”
金若棠笑笑不再言语,专心看着脚底下的台阶,今生她算是想好了,凡是有阶梯的地方她必定要好好走路,不可分心。
今日寺庙的大殿,今日都是人少,清影和清颜在外面候着,她每每看见这尊佛像,都想起前世的种种,自她记事以来,便央求娘亲礼佛时带着她,心诚则灵,她便真心希望左时越一生戎马风华,哪怕他的结局是战死沙场,也好比过死在平淡的微雨之下。
人固有一死,轻于鸿毛亦或是重如泰山。
左家培养左时越花费了不少的心血,最后死在了一个意外手中,虽然他们当时没有怪罪她,只是。
她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信女金若棠感念恩德,愿他此生平安喜乐,信女今生便无怨无悔了。”
“他?金小姐小小年纪便有了心上人?”
金若棠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心下一惊,原以为他早就离开了,谁知道他竟然在这大殿之中,她站起身掸了掸身上沾染的灰尘,语气平淡且孤傲,“左小将军好耳力,我这般细小的动静都被小将军听见了。”
“金小姐欢喜何人?”
“这与小将军有何干系?”
二人四目相对,是赤裸裸地针锋相对,金若棠冷笑一声,“堂堂左家小将军便是如此教养吗?探听他人之言,逼迫一个女孩子?当真是好家世,好教养!”
被呛了的左时越顿时败下阵来,他到底是没有跟小姑娘吵过架,尤其还是这么好看的小姑娘。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鼻尖,“我先进来的。”
金若棠对于左时越的小动作简直清楚到不能再清楚了,他心虚时尤爱摸自己的鼻尖,嘴上还死不承认,如今重活一世,他倒是半分没变。
“你先进来,这里便是你的了吗?佛爱众生,不独独偏爱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