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下了半个月的冬雨后,终于迎来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远处的麻雀叽叽喳喳,让人心情也好上了几分。
张倾监狱里的八个人出去放风,温暖的阳光下,大家吸着略带冷冽的寒风。
陈默之望着高高的院墙调侃道:
“失去自由也挺好,至少问不出什么,我们还是安全的。”
“外面兵荒马乱的,我们在这里当笼中雀,过于享受了。”
见无人答话,罗定安叹息一声。
张倾蹲在地上,盯着蚂蚁活动的轨迹。
这些天的相处,大家已经知道这个孩子有些木讷,或者说有些傻了。
宋复看着张倾的目光慈爱,他也蹲在张倾的身边。
“小娃娃,在看什么?”
张倾没有回应,他已经习惯了,往往他问十句,张倾能回一句,他也可以高兴半天。
他家里有四个孩子,可惜他常年奔波,竟是一个没有陪伴着长大。
他总想着,他要更努力一些,把东洋人赶出去,把蓝党打怕了,他的孩子们才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
他这次被捕之前,家里来信说,妻子又给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等他回去取名儿呢。
“时间到喽,回去!”
看管的人坐在内院的摇椅上暖洋洋的晒太阳。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就吆喝一声,换下一个牢房里的人。
一般这个时候大家都比较听话,冬天日头短,大家都想让其他人也都晒一晒。
一行人往回走的时候,迎面一个短发女子,双脚带着镣铐,怀中抱着一个包裹,被一行人压着走了。
八个人都停住了脚步,宋复的目光瞪的死死的。
他看着对面的女人面上也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显然也看到他了。
她脚步微顿,怀中抱着的竟然是一个婴儿,此刻他发出虚弱的哭声,被呼呼的寒风吹散。
张倾眼见着宋复的拳头握了松,松了握,一把拉住他的手,抬眼直愣愣的看他。
“冷。”
宋复低头,对上张倾干净透彻的瞳孔,无视了妻子愕然的眼神,扯嘴笑了。
“寒冬即将过去,我们期待春日的到来。”
张倾没有回应,一行人沉默地回到了监狱。
杨固是所有人里最年轻的,他狠狠的拍了一巴掌床板,硬朗的脸上全是怒气。
“山城的人是越来越不讲究了,连孩婴儿都不放过。”
包括一向跳脱的陈默之都沉默了。
宋复上了床,蒙住被子后,眼角的泪才滑落下来。
那是她的妻子和从未谋面的小儿子啊。
这样艰苦的环境,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婴孩儿如何存活。
一直到天黑,牢房里沉默的可怕。
夜半的时候,打更的声音突然响起,张倾扭头透过窗户,看着白日的女子拖着镣铐被带向了外院。
“半夜审讯!”
带着镣铐进来的三人猛然坐起,显然十多天前的半夜审讯给他们留下了极大的阴影。
宋复大口大口的喘气,旁边的徐国立和王革新额头也都冒出冷汗。
陈默之也听到了耳边的镣铐走动声音。
“应该是审讯白日的女子。”
他声音里没有感情,只是简单的叙述,在空荡的牢房里显得格外阴森。
“那个孩子怎么办?”杨固漆黑的双眸里全是担忧。
张倾坐在床上的宋复黑影,耳边能听到他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陈默之的话如同榔头敲击在他的胸口,他的心犹如沉甸甸的铅块,直直的坠入无尽的深渊。
张倾看他这幅视死如归的模样,心中叹息。
轻轻爬到床尾,在他的脚背上写了一个“等”字
沉沉的黑夜里,廊道的狱灯晃动,宋复摇摇欲坠的心突然安定下去了。
“哐当”这个监牢的大门被打开了。
“陈默之,宋复,罗定安!”
阴冷的声音犹如厉鬼索命一般,点着一个个名字。
张倾眉头微皱,今天下午就那么细小的表情,竟然让陈默之看出端倪了吗?
她手脚麻利的在宋复的几处穴位按压,大家只听得“砰”一声,宋复直挺挺的倒在床上。
下面等着提人的士兵,连忙把手电照上床铺。
直直的打在张的脸上,她眼睛微微眯起。
“小棒槌,去看看,宋复怎么了?”
张倾倒也听话,她爬到宋复的床头,扭头对两人说。
“他很烫,要死了。”
“什么?”
好几人发出惊叹,陈默之反应最快,他几步就爬到了上铺。
手在宋复的额头和颈动脉快速的按了几下,面色沉沉。
“应该是高烧迷糊了,得送医务室,不然还真得死了。”
一阵忙活后,宋复几人还是被带走了。
整个下半夜牢房里的人无心睡眠,不远处的审讯室光怪陆离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个孩子你也不想要了吗?”犹豫被击垮的野狗一般做着最后的狂吠。
陈默之被绑在电刑椅上,默默的看着那个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女人。
审讯的人问她,“你为了所谓的理想和空有的主义,不管你的孩子了吗?”
女人死死的咬住牙齿,拒绝说任何一句话。
审讯的人是西幻山集中营的负责人徐山峰,他有些焦躁,绝望地咆哮道:
“钉竹签。”
随后是女人疼痛的嘶吼,陈默之静静地看着,那竹签被钉入女人的十指。
女人疼晕过去后,又被泼醒,周而复始了两次。
徐山峰终于有些颓败,挥了挥手,他手底下的人停止了动作。
这个女人是红党西南地区负责人宋望冬的妻子,他们想从她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
若是问出宋望冬的下落,整个西南的地下情报系统就会瘫痪了。
“抬到医务室,要活的。”徐山峰语气阴厉地吩咐。
等到里面的人都退下去后,审讯室只是安静了片刻,就传来了陈默之压抑的嘶吼声。
不知是谁带的头,先是低语,后是呐喊,最后变成了嘶吼。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走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吧,给你自由!我渴望着自由,但也深知道——人的躯体哪能由狗的洞子爬出!”
东方刚亮的时候,朝阳缓缓升起,整个集中营里迎来了最后的高歌。
“我应该在烈火和热血中得到永生。”
声音久久不能散去,站在炮楼的机关枪卫兵的手都微微抖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