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众人都退下去后,张倾递给朱厚照几张纸。
指着旁边的两个显眼的红木大箱子。
“这些是微臣留给陛下的礼物。”
朱厚照压住要抽的嘴角,细长黝黑的双眼不可置信的看向张倾。
“我已经当皇帝了,还要看这些?”
尽管朱厚照已经成为了帝王,同张倾讲话的时候,已经习惯了用‘我’。
他觉得只有这样,不管礼仪规矩,身份地位如何改变,他和倾哥儿的关系也没有改变。
张倾颔首,认真道:
“微臣三日读一本书,半月总结一次批注,若是君臣几年后相逢,无话可说,微臣定当痛心疾首。”
朱厚照咬牙,他还想挣扎一下,试探道:
“朕日日忙于国事儿,能不能五日一本书,一月写批注?”
就见张倾嘴角压着笑意,再次点头的模样。
朱厚照顿时觉得自己吃亏了,扭头看向院子里去,留给张倾一个后脑勺。
张倾从箱子里拿出一本书,递给正生闷气的朱厚照。
“这些都是我翻遍古籍总结出来的东西,很有意思,微臣不能陪在陛下身边,替陛下分忧解难,只好出此下策了。”
朱厚照听到是张倾亲自书写的时候,心中的烦闷已经消了大半。
“只有我有吗?”
朱厚照澄澈的双眸中闪着明亮的光,薄薄的唇抿的很紧。
张倾点了点头。
年轻的天子,俊俏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为纯粹的笑容。
让满院子的花都失了颜色。
张倾的目光只是平平无奇的略过,没有丝毫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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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龙场镇地处天朝边陲,一个县城加上周边的村镇,所有人口算上,也就不足五万人。
“哎,你说这都多久了,张县令日日走访,同山野乡民田间地头的瞎聊,这是做什么呢?”
“这些京城来的人,早晚会回去的。可能是觉得新鲜吧!”
“也是,这屁大点的县城里,能有多少事儿呢。”
“晚上,百花楼去?”
“嘿嘿嘿~~~”
两个衙役蹲在田埂上的大石头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两人的差服已经磨得起了边儿,不显眼的地方还有几块同色的补丁。
窥一斑而知全豹,可见这个龙场县城的贫困了。
他们的斜前方,穿着便衣的年轻男子正和老叟蹲在地间观察黄豆的豆荚。
那老叟衣着破烂,露出的皮肤黝黑发亮,笑起来老脸如树皮一般挤在一起。
“村里人都如今都羡慕老头子呢,当初听了您的话,在高粱地套种了黄豆,如今长的比不单独种的豆子差,生生的多了一亩地的收入。”
张倾看着他朴实的笑脸,心情也跟着好些了。
这些豆子在张倾看来,还是差强人意,许多豆荚都还是不够饱满。
但面前这张沧桑满足的笑脸,让张倾真切的感到民生和打仗不同。
上辈子她杀伐果断,兵贵神速,是毁灭,所以要快!
毁灭后自有人在她的身后建立新的次序。
而这次,她自己亲力亲为,更加深刻的体会到了,天朝的老百姓要的真的不多。
一间遮风挡雨的屋子,三五亩产出极好的良田。
一家子没病没灾,一月能吃上两次荤腥,就算是神仙的日子了。
可惜小小的龙场县,一个发配犯人、贬官流放的地方。
地广人稀,食不果腹,山区荆棘遍生,说一句穷山恶水也丝毫不夸张。
就这不多的田地被瓜分成了好几种,土司的夷田、军队商户的屯田,最后所剩无几的才是民田。
而民田大部分的也都被地主乡绅和各大家族把控着。
像老翁家有三五亩薄田的,算得上村中的富裕人家。
尽管张倾一在的告诉自己,不能一蹴而就。
但每当看到衣不蔽体的百姓,心中涌起的那股子酸涩总也压制不住。
张倾不免想到,自己失去的记忆里,难道是一个忧国忧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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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县衙,白发苍苍的县丞笑着开口道:
“大人,京中来人了,被安排在后院?”
张倾听完后,眼神微亮,她去年二月出京,如今已经是马上一年有余了。
京城的消息知道的极少,唯一联系就是杨从坚偶尔的来信。
信中说他幸不辱命,也是一个进士了,如今在翰林院当值。
唐寅和徐三思因为性格放荡耿直,两人去万花楼酒后放狂言。
被人抓住了把柄弹劾,如今已经贬为小吏归乡去了。
可能有所顾忌,说出的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没有太多的参考价值。
。。。
张倾走到后院的时候,正听见一个洪亮的蜀中女音在指挥众人。
“哎呦,这十多袋子里东西可得小心些,都是藩国来的,经不得这么重的手脚。”
“朱谦,你小子能不能注意些,把倾哥儿爱吃的东西先搬到厨房。”
“小姑,知道了,赶了一个月的路了,您快坐在歇歇。”
一个机灵的声音响起,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活泛。
朱氏消瘦了许多,面容上满是赶路的风尘和疲惫,听到这话,不自觉的锤了捶腰身。
抬头就看见张倾站在门口,一身布衣,记忆里白皙的闺女黑了许多,如今变得瘦高健美,恍若男儿模样了。
朱氏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就像一头发狂的母狮子冲了过来。
扯着张倾的耳朵就喊道:
“小崽子,你对这身体做了什么?走的时候怎么答应娘的。”
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温情消散无踪。
母女两人因为朱氏的扯耳举打破了许久未见的生疏。
“这是你二舅家的谦哥儿,自小聪明,就送去上学堂了,这次送我过来,顺便长长见识。”
因为有外人在,朱氏说的含蓄,张倾自然是懂的。
谦哥儿是个机灵懂眼色的,回忆了几句小时候同张倾的交情后,就出去安排镖局的人去了。
“闺女~”
无人后,朱氏的眼泪才算下来。
张倾一见她这幅模样,如同小时候一般,搂着她的胖腰,懵懂开口道:
“娘,为何那几天,总是胸胀肚子疼?”
一句话,让朱氏的眼泪消弭,面色大变,“果然,这个家没了老娘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