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倾是被人哭狗叫给吵醒的,她躲在堂屋的门后面,眼睛还没睁开就听见妇人泼辣的叫骂声。
“平日里秀才娘子,叫的亲热,我家相公昨日入土,头七刚过,你们就上得门来,是要逼死我们母子俩啊!”
张倾隐隐睁开眼睛,透过门缝就见在一个青石的院子里,许多人把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围在中间。
那衣物些人头发和衣物都很简朴,还有光屁股的孩儿胡乱的跑动,一黑一黄两只土狗,趴伏在地上,做出随时攻击的动作,口中发出警告的呜鸣声。
“秀才娘子啊,我们也是无法,张秀才病的这一年多,看大夫吃药的钱可都是大家伙凑出来的。”
“是啊,若是平日就算了,可这马上就要徭役了,你也体谅体谅我们啊!”
“当初借钱的时候,可是说好了 ,拿这院子作抵押,若是还不了,就卖这个院子换钱给大家伙平账。”
“如今邱童生家愿意出五十两买了这院子,您就同意了吧!”
“。。。”
就他们吵嚷的功夫,张倾隐晦的感受了一下自己的两腿之间,眉头不自觉的挑了挑,是她,不是‘他’。
刚才短暂的功夫她已经把自己的身份搞清楚了,‘他’现在就是那泼辣肥胖妇人口中说的‘母子’俩中的‘子’。
顾不得许多,勉强整理好记忆的张倾决定先把这些人打发走了再说其他。
“诸位婶婶嫂子,小子给你们问安了。”张倾一刻也不耽误的起身走到人群里。
那些妇人看着眉清目秀的张倾,倒也收敛了一些,但瞅见了门外探头探脑的人,到底没有松口。
“张家大婶子,二月初三,我娘问您家借钱三百文,约定腊八还您三百三文,请问文书可还在?”
一个两腮发红的妇人看着半大的小豆丁弯腰作揖的同她讲话,像极了戏台子上的大家公子。
尤其是对上她那一双黑黝黝的双眼,竟然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张倾施了一礼后,又对一个颧骨极高的瘦弱妇人道:
“凌家嫂嫂,三月十五,我娘上您家借钱一百五十文,约定也是腊八左右还您。。。”
“对,对对!”
那颧骨高的妇人不等张倾说完连忙点头,似乎怕他多说什么。
后面的妇人,张倾一一把欠每个人的债都问的清清楚楚。
而后才拱手作揖,稚嫩的声音提高道:
“诸位婶子和嫂嫂且放心,倾自幼得父亲开蒙,学的就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张倾忽略身体的眩晕,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可靠一些,结果就被一个颤抖的怀抱搂住。
“我的儿~”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张倾扭头看了这原身的母亲,她肥胖的油腻的脸上全是担忧。
张倾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给她,站直了身体,稳了稳心神继续开口道: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倾还要像父亲一般,走上科举之路,自然不敢做那赖账不还之举,也不让各位婶婶嫂嫂为难,给小子半月时间,定当还清债务,若到时还不上,再按诸位所说用房子抵债可好?”
小小的一个人,就笔直的站在一众妇人中间,目光清凌凌的看着她们。
隐约间有种她们察觉不到的气势在隐隐的散开。
那些妇人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眼光竟然都有些躲闪。
送走了那些妇人,两只蹲在旁边的狗也都起身,摇晃着尾巴就围在小主人身边,张倾身体晃了晃,就被人抱起。
朱氏抬脚轻轻各踢了两条狗一脚骂道:
“呸!说了多少回了,倾哥儿还小,你们两个狗东西老是这么冲撞,容易摔着,小心晚上不给你们吃的。”
两只狗挨了踢,‘嗷呜’一声,夹着尾巴就灰溜溜的找了阴凉地方趴下了。
就又听见妇人喋喋不休的开口道:
“不是让你在屋里不要出来,这些人不敢拿老娘怎么样,你十多个舅舅可不是好惹的。”
张倾有些笨拙的搂住这个烦躁的妇人,乖巧的趴在她充满油烟味的肩膀上。
“娘不要担心,我昨夜梦到父亲,他考校我的学问,抚掌大喜,说过完年后参加童生试,定然无虞。”
“当真?”
肥胖妇人声音极大,吵的张倾耳朵一阵嗡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我说你那死鬼爹头七晚上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原来是找他的幺儿的去了。”
妇人轻轻的把站起放在堂屋的椅子上,酸溜溜的开口。
“不过,你爹也是糊涂了,你如何能去考试!”妇人说完后脸上露出些忧愁。
张倾努力坐直身板,眼神澄澈的看向妇人道:
“娘,父亲走后,此事就是你知我知,我就是张秀才唯一的儿子张倾,做不得假的。”
朱氏看着同亡夫面容相似的女儿,心中酸涩不已,同时牙齿咬的咯咯响。
“狗娘养的,要不是族中那些人,我儿何至于7岁了还没穿过女装。”
“娘!慎言!”张倾连忙开口。
朱氏却点了点她的小脑袋,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像极了亡夫,泪中带笑道:
“叫你学你爹,人小鬼大,当咱们家的大花二黄是摆设呢?”
大花二黄就是刚才那两只狗,是朱氏娘家送过来,据说是山里的猎犬后代,送来给张家看家的。
两只狗确实同村里其他的狗不一样,不爱乱窜,高冷的很,平日里都在家里。
不管是熟人还是生人,只要靠近张家的前院后院,就会发出警告。
“乖儿,你自己玩会儿,娘去做点饭食。”
看着朱氏的背影消失在堂屋,张倾才得空复盘脑子里的记忆。
祖父是举人,父亲张松之自小聪明,后来家道中落回到老家,年幼时和寡母相依为命。
族里觊觎他们财产,将母子二人赶了出来,好在张松之争气,年纪轻轻考上的秀才。
张母临终时,放心不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儿子,做主给他定了镇上杀猪匠家朱家的小闺女。
看着新媳妇儿满满当当的陪嫁,还有十多个膀大腰圆的兄弟,才安心的闭上眼睛。
张松之虽是秀才,但为人正直善良,朱氏容貌清秀能干,夫妻两人也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
可惜天不随人愿,在夫妻两人成亲的第七年,张松之依旧没能在进一步。
当初把母子俩赶出的本家的人,就开始打起了别的主意。
聚集了族中之人,到了张松之家里。
话里话外张松之好歹是个秀才公,娶了个贱业的媳妇儿不说,成亲好几载,竟无一儿半女。
要么休妻另娶,要么过继一个孩子给张松之夫妻。
张松之温文尔雅惯了,争辩不过,朱氏自幼泼辣,怎么会同意,吵嚷推搡间就晕倒了。
大夫把脉后确定了身孕,为此张家族人才作罢。
怀孕期间,本就体弱的张松之也病了,朱氏既要操持家务,又要照顾相公。
自己还大着肚子,好在张松之是个秀才,每月能领到写米粮,加上娘家照顾,日子过的还算可以。
族长家没放弃,但也不敢谋害人命,直接孤立张松之家,好不容易十月怀胎。
竟然连个生产的稳婆都请不到,娘家因为搬到县城,也不能时长来往。
生产之时,竟是朱氏自己在家中分娩下一个女儿,抱着孩子给病重张松之看时。
夫妻两人就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