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寻意虽是聪慧果敢有过人之处的,可是以她的的出身,云珩却始终没想明白她是哪儿来的底气和决心,几次三番的拒了自己示好求娶,甚至公然算计自己与自己作对。
虽然祁欢说的这些听起来荒谬至极,且毫无可信度,可——
盘亘在云珩心间多时的所有疑惑却迎刃而解,由不得他不相信!
另一边,叶寻意被人揭了老底,初始一刻的惊慌之后她就阴冷的笑了,缓缓的松开了抓着牢房栏杆的手:“我就说我有备而来,提前设计好了一切,本应该无往不利的,可是千算万算……”
她瞥向对面缩在角落里神情疯癫的叶才植,眼神又瞬间转为愤恨,“无论是我这个禽兽不如的所谓父亲,还是背信弃义狠毒无情的云珩,我都轻易将他们操纵玩弄于股掌之间了,没想到变数会出在你身上!”
上辈子的她对长宁侯府这位大小姐是没有任何印象的,甚至于因为祁家唯一最有锋芒的三爷祁文晏过早退出官场,导致她对整个长宁侯府一门都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
在她的概念里,长宁侯府祁家,就是一个很快就会彻底败落没落消失的破落户,她记不得与他们有关的太多细节,也无需计较深究。
甚至于,在她被关在这里等死的这段时日里,她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会一败涂地。
直至今天——
祁欢过来提醒了她!
在祁欢出现之前,她的确是无往不利,从无败绩的。
而她的所有失败,都是从被祁欢破坏掉的那些小事上面日积月累,一步步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直至最后在除夕国宴上由祁文晏出面的致命一击,叫她直接一败涂地。
叶寻意此时盯着祁欢的眼神,前所未有怨毒的仿佛要当场将人生吞活剥。
祁欢却依旧云淡风轻,从头到尾表情都没变一下,不避不让的与她对视。
“也许吧!”面对叶寻意的指责与仇恨,她只是冷静的反问:“他们这两个曾经利用你背叛你的人,不配为人父为人夫,那么你呢?他们都是恶人,是坏人,所以在你的逻辑里,他们与你敌对,他们都是恶的,就自然而然等于默认你就是得天独厚正义的一方?”
“你懂什么?”叶寻意突然疯狂起来,恼怒低吼:“你不是我,你怎么会知道一个卑微庶女想要在强权之下挣扎求存有多艰难,又要付出多少的心血与努力。你不知道吃不饱穿不暖,被人无情践踏利用的滋味儿吧?你有试过被身边至亲挚爱之人背叛抛弃是何等绝望吗?凭什么?啊?你告诉我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这些人生出来就该为人上人,而我……穷尽一生,到头来却只得一场空欢喜,一切都是一场空?”
祁欢不是云珩,也不是叶才植,她也从来没有主动攻击迫害过叶寻意,所以她对这女人的声声质问完全无动于衷。
看着她发疯,听着她叫骂……
祁欢道:“所以,你既然那么恨你父亲,那么恨瑞王,曾经他们对你毫不设防之时你应该有过很多次机会可以与他们玉石俱焚的……”
“我凭什么跟他们去同归于尽?”叶寻意却怒然打断她,“他们欠我的可不止是一条命那么简单,他们当初是怎么利用伤害我的,我都要以牙还牙,我要一步一步,亲手将他们想要得到的都毁掉,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两个思维不同频的人,如何正常交流?
祁欢听着她这些发了狠的发泄之言,也像是在听一个疯子的风言风语。
“瑞王想要君临天下,所以你要取代他,站在众生之巅?”祁欢最后冷静的替她给出最明确的结论。
“哼!”叶寻意冷哼一声,默认了。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那是痴心妄想,因为上辈子没有她,云珩也不可能爬上那个位置,她认为自己有那个实力和运道。
祁欢看着她,眸光终于一寸一寸收冷,凉凉道:“你说得对,你就只是个出身卑贱的卑微庶女,注定了蝼蚁一般的存在,这么久以来你是太自不量力,太高看你自己了,妄图主宰天下众生,落得这样的下场,是你咎由自取。梦里的那一世,你与瑞王沆瀣一气,助他弑兄夺位,因为最终你们赢了,你就理所应当觉得你都是对的,后来你们登顶权利巅峰,更是肆无忌惮的铲除异己……”
叶寻意哪里肯听她说教,当场就要反驳。
祁欢见她要开口,就直接打断:“你想说成王败寇是吧?那就当是你说的有理吧,那时候你与瑞王联手肆无忌惮的害人,那些冤死在你们手里的人,他们技不如人,活该枉死,那么现在你沦为阶下囚命不久矣,你也就不必再愤恨不甘,安心受死就是!”
叶寻意嘴唇动了动。
她这两世的路,一直走到今天,是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的。
祁欢这些话,对她来说就都只是为了泄私愤,拿来羞辱她的废话,她压根也不会去反思或者检讨自己。
可是她的逻辑“成王败寇”,被祁欢反客为主拿来当成攻击她的把柄——
她几次想要开口反驳,就愣是没有说出话来。
“你也不用一直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从始至终,我没有主动招惹过你,更没有想要主动出手断你的路,可你毕竟不是神仙,凭什么要求我打不还手,任由你祸害算计,甘心做你的垫脚石?”祁欢却是表情冰冷的一直望定了她:“你叶家门里的内斗以及你和瑞王府的恩怨与我无关,我和秦颖,与你之间姑且都算私人恩怨,有些过节吧,你贸然对我们下狠手都算你理由正当,可是……对高云渺,对高家,对云兮和苏太傅一家,你又都做了什么?”
叶寻意这两辈子所做的丧心病狂之事都不少,但她给了自己一个特别硬气的理由——
她只是不认命,她只是积极努力的在逆天改命,与这不公的世道抗争。
“立场不同而已,妇人之仁的人在官场朝堂之上是不可能走得长远的。”叶寻意冷笑,以一种高高在上俾睨的眼神嘲讽的打量祁欢,“你这样一个只知道涂脂抹粉的后宅女子,又怎么会懂这些?”
“我是不懂这些,也不想懂你的这些歪理邪说。叶寻意,叶三小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今日过来也不是为了和你斗嘴吵架的,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人与野兽畜生还是有区别的,生而为人,你可以不信鬼神不信人,但至少对天道公理,应该心存敬畏。”祁欢深吸一口气,忍着想抽这个所谓女主大耳瓜子的冲动,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为一己之私,就肆意陷害忠良,与奸佞为伍,不择手段,击损国之根本,置万民于水火之中。是谁给你的自信,会叫你觉得这天下是舍你其谁的?”
叶寻意听她指桑骂槐,都暗指自己禽兽不如了,恼羞成怒的当即就要还嘴……
祁欢却已经没了耐性与她继续极限拉扯,断然的再次抢白:“总之是事到如今,梦里的那些事都不会再发生了,等你一死,也就天下太平了。我倒是该替这天下苍生庆幸,庆幸你从一开始就放弃瑞王,选了另一条路来走,否则若当真叫你二人联手将这天下收入囊中,那才是天下的浩劫,苍生不幸。”
说完,就不再给叶寻意开口的机会,她将兜帽扶起,重新盖住大半张脸,转身便走。
扯了下墙角通向地上的绳索,然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昏暗的牢狱甬道之内。
叶寻意双手死死的抓着牢房的栏杆,明明祁欢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她却依旧双眼充血死死盯着对方离开的方向。
半晌之后,太多的情绪无从发泄,她突然撕心裂肺的尖叫起来。
密闭的地下石室中间,声音不容易发散消失,祁欢走在九曲十八弯的昏暗牢房里,听着到处回旋的凄厉吼声却当真有点被气着了的窒闷感。
当时看书的时候她没能看下去,就是觉得叶寻意这个所谓女主人设简直是有什么大病——
原书里一边一遍遍的鼓吹强调她是如何如何聪明,有手段,与一般女子不同,一边又给了她个恋爱脑,叫她上辈子伏低做小,甘做云珩爪牙,跟着云珩一起铲除异己,迫害旁人。
一边说着她聪慧,一边又叫她被渣男骗了二十多年,直到被人凌虐致死才看清楚渣男真面目……
再蠢的女人,与一个人朝夕相伴别说二十几年,就算是两年时间,也够她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察觉对方人品的缺陷了吧?
说白了,她就是个彻头彻尾自私自利的蠢货,为了谈这个恋爱,选择性眼盲的忽视云珩所有的缺点与破绽,心甘情愿被他利用的。
后来等死过一次了,那与其说是重生后清醒了,不如说单纯的只是上辈子输的太惨,不甘心,想报复。
上辈子,云珩不安于现状,弑兄夺位,她觉得这是有志气,理所应当,陪着他一起踏着尸山血海往前蹚;
后来等云珩登上帝位,云珩的后宫,在他的授意之下,她又开始宫斗,各种阴谋算计,云珩负责把他要铲除和操纵的朝臣家闺女纳入后宫,叶寻意负责搞死或者搞残她们,利用她们牵连前朝,铲除异己。
她杀过的害过的不计其数,即使她死过一次重生了,也依旧从没检讨过,就单是记着她自己的仇了。
这双标,可谓是被她玩的明明白白!
嘴里喊着要捶死渣爹,虐死渣男,说是不共戴天——
行,你报仇就报仇,你自己那渣爹和云珩对不起你,你去和他们拼出血,抱着他们死去啊?
她偏不,她还得格局大,就觉得上辈子云珩君临天下都是她的功劳,报仇的同时还不忘不知天高地厚的搅和朝堂之事。
算计左右皇子们的婚事,满心优越感的等着看戏,觉得帝后在她面前都不过是蝼蚁尘埃,她以上帝视角等着看别人的凄惨结局。
再至于出现在书里的其他配角,一言不合,就要被她各种收拾。
她这辈子是快意恩仇的痛快了,其他配角全是大冤种!
仇人,要杀;挡路的,要杀;看不起她,寻衅找茬的,还是要杀,最奇葩的是那些对她有好感,看上她的人,诸如秦硕之流,还要因为自不量力喜欢了她,就要全家全族连带着被她一起虐杀……
就这么个玩意儿,恶毒女配也挺少有人设立得像她这么恶心的,还女主呢!
祁文晏要是知道按照原来的剧情发展他最后得娶这么个玩意儿,并且为她赴汤蹈火打天下,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祁欢原是带着任务来的,说是挖苦奚落叶寻意,最后却实打实把自己给恶心到了。
地面上等着的风临听到铃铛声响,赶紧带着牢头下来迎她。
两人当着外人的面,什么都没说,一直等出了牢门,回到前面的院子里……
风临见她一脸的晦气,这才忍不住忧虑开口:“大小姐,事情不顺利吗?”
祁欢脚下不停往前走,就想尽量离得叶寻意所在的地方越远越好,离她近都觉得晦气,一边没好气道:“如果方才有瑞王的心腹在场,那事情应该是可以确保已经成了。”
风临看她这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就赶紧讨好,解释:“我们主子提前几日就散了消息出去,之前这牢里瑞王本就买通了眼线替他盯着叶氏的一举一动,知道您要来,今天他是亲自过来的。”
云珩这辈子对叶寻意大概是有爱而不得情结,所以就算叶寻意被判死罪关进了天牢等候处决,他也忍不住要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
叶寻意和祁欢之间算是苦大仇深了,并且叶寻意这次又是栽在祁文晏的手里,如今说祁文晏冒天下之大不韪安排祁欢来天牢和叶寻意见面,云珩会好奇并且抱着侥幸心理过来听点最后的秘密并不足为奇。
“嗯!”祁欢心情不好,就不爱说话,仍然沉着一张脸。
风临也不敢再随便多嘴,引路将她带到了祁文晏在衙门后院的厢房。
彼时,祁文晏正坐在窗边晒着太阳翻一打卷宗,祁元辰坐在与他同一张榻上,拿着个造型复杂的鲁班锁埋头专心致志的试着解,星罗坐在火盆旁边帮着他们添炭火和烧水……
屋里的气氛,安静祥和,岁月静好!
祁欢看在眼里,两相对比之下就越加气闷。
听见开门声,祁文晏就率先抬头,看见侄女儿败兴而归,一副谁欠了她八百贯钱的模样就微微一愣。
他先朝风临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风临也说不明白究竟怎么了,他就只能将卷宗搁置一边,坐直了身子又直接冲祁欢挑了挑眉:“怎么了你这是?”
他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按理说也不该出现任何的差错和意外的。
祁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且在生气,抬眸看见他那张华美绝伦的男主脸,胸中聚集的郁气却是突然散了一大半,重重叹了口气,告诫:“三叔你要惜福啊!”
祁文晏:……
她这老母亲般深刻感慨的语气听得祁文晏莫名其妙,愣了半晌也没想明白她去了一趟天牢回来怎么就会发出此等感慨。
招待祁欢坐下喝了茶,冬日里天短,他也就趁着天还没黑送了姐弟俩回去。
杨氏也准备着他会再来,特意吩咐小厨房多做了个几个菜,留他吃饭,祁文晏并未拒绝。
吃完饭,坐着喝茶时祁文景就问起祁文晏,如果余氏一定要坚持搬屋子,他原来那院子能否让余氏搬过去。
只要有老头子在的一天,祁文晏原也没打算再回来住,就直接答应了:“行,那我过去看看屋子里还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今日一并带走。”
祁文景陪他过去,路过福林苑外面,好巧不巧贴在墙头上的一张符纸随风吹落,刚好被祁文晏伸手捏在了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