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做什么?我又走不丢。”祁欢看见他,心中还是很有几分欢喜的,就随口嘀咕了一句。
“走吧,再晚赶不上观礼了。”顾瞻伸了手出来。
祁欢把手指搭在他掌心,任由他握牢。
这一刻的温和顺从,与前一刻辞色锋利咄咄逼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顾瞻只瞥了眼殿内呆坐的盛贤妃,也没打招呼便牵着祁欢走了。
祁欢过来的时候,为了赶时间,也为了掩人耳目,是坐了顶小轿代步的。
此时那轿子还在永和宫外候着。
出得门来,顾瞻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祁欢摇了摇头,改成和他十指相扣:“走回去吧,我不爱坐轿子。”
也不用顾瞻吩咐,随行的女官就带人先将轿子抬走了。
从御花园里斜穿过去走捷径的话,永和宫离着顾皇后的凤鸣宫也不算太远。
祁欢与顾瞻闲聊,又打趣他:“这是在宫里,你还怕她会恼羞成怒将我怎么样吗?”
顾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随着她的步子慢慢往前走,语气淡淡:“你知道,我其实是不愿意你掺合进这些事里的。”
祁欢当然知道。
要不是因为他的态度抵触,顾皇后直接叫他传话会更方便,而不必打发太子云湛去找她了。
祁欢的脚步顿住。
顾瞻又往前走了一步才察觉。
随后,他也顿住了脚步回头。
祁欢走到他面前,微微仰起头来看他,又抬起右手触摸他的脸颊。
她的眸光清澈而坚定,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郑重的道:“我跟你说过,我愿意的,这不是假话。”
顾瞻当然知道她对着自己没必要撒谎,可就是因为这些事,他心上也实实在在的有负担。
所以,他抿了抿唇,没接茬。
祁欢道:“这原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能为我承担和做到的,也全都做了,既然是为着我们两个人的将来,那我理所应当也该一起分担的。而且都是力所能及的事,我也并不觉得为难。”
其实要敲打和警告盛贤妃,由顾皇后或者皇帝出面直接挑明态度,也都能立竿见影的镇住她,保证她不敢再跟着叶寻意一起瞎折腾了。
可是他们或者是身份,更或者是立场受限……
一旦当面摊牌,那么这些年来维持的父子之情、夫妻之意以及后宫安稳和睦、朝局稳定平衡的局势也都将被打破,不复存在。
他们那一大家子人,有些事,大家可以彼此都心知肚明,甚至互相心存芥蒂,但是这层窗户纸是不好直接捅破的,否则以后就没法相处了。
并且,因为站队明显,这事也不方便顾瞻出面。
反而推出个在朝堂后宫都完全没有存在感也不相干的祁欢出来,以她的身份地位和年纪阅历,私下见面,即使言语刻薄些,盛贤妃却是会天然的放低戒备,比较容易听进去话的。
人的本性就是这样,她们母子本来就不服甚至想反了顾皇后母子并且取而代之,若是皇后出面施压,只会激发更大的仇恨和逆反心理……
反而派个她不可能看在眼里,也认为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过来,效果会更好些。
更主要的是——
祁欢这个小姑娘,虽然年纪小,看着名不见经传,实则却是胆大心细很有些城府与口才智慧的。
顾皇后笃定了她能胜任!
而她刚刚在永和宫里和盛贤妃说的最后那几句话,顾瞻肯定是听见了。
他也抬起手来,以手指轻轻描摹少女眉眼的轮廓,再开口,却是语带无奈的笑了:“所以,你这是要效仿我长姐,做个贤妻良母和贤内助了?”
“你想都别想。”祁欢也跟着笑出声来,嗔了他一眼,“贤内助我是会努力做做看,但贤妻良母你是别指望了。”
顾瞻狐疑的微微蹙起眉头:“这有什么区别吗?”
祁欢拉过他那只手,凑近唇边在他手背啃了两排牙印,然后重新抬起头,面带凶恶的看向依旧茫然无措的他:“我可没有皇后娘娘的贤惠大度,不仅顾着你还得顾着你其他的女人孩子?你要是朝三暮四还想享齐人之福,那就做好家宅不宁血流成河的准备吧。还想让我帮着你平事儿?我肯定第一个跳出来闹事儿的!”
顾皇后应该算是古代这种封建背景下堪称典范的贤妻了,家世好,样貌好,有格局有手段,不骄不妒,又能爱屋及乌的顾全大局……
在男人的眼里,她应该是完美无缺的好嫡妻。
可是如果要用现代人的思维来评定她,祁欢是替她觉得不值的。
哪怕皇帝可能爱重她、偏袒她超过了后宫中其他的任何女人,可是她这样的女子,该是配得上一份挚爱唯一的感情的,而不是在男人的后院里任劳任怨做管家婆。
顾瞻的眉头渐渐舒展,眉目间染上明显愉悦的神情。
祁欢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好笑的,以为他这是要顾左右而言他,神情却变得戒备起来。
下一刻,顾瞻却重新抬手捏捏她的脸颊,将她脸上狰狞凶恶的表情给揉回来,然后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这样一来,我便能放心了。”
祁欢被他说的,一时反而有些迷糊,冲他挑了挑眉:“什么?”
顾瞻顺势将她拥入怀中抱了抱,之后轻轻地将她拎出来,重新牵在手里时才心满意足道:“你这样我就不担心还会有人跟我抢了,毕竟这世上除了我,该是也没人受得住你了。”
话是一句玩笑,但综合现下大环境的现实,它却又不完全是个玩笑。
祁欢顺势又踹了他一脚:“你讽刺我!”
“没有!”顾瞻好脾气的明明能躲却由着她在自己靴子上踩了个鞋印,“是赞你与众不同,甚合我意呢。”
两人说笑打闹着拐进了御花园,就好像只是闲来无事,花园里散了个步而已。
彼时的凤鸣宫小花园里,已经熙熙攘攘聚集了许多人。
因为是参加昭阳公主的及笄礼,今日受邀入宫的大部分都是女眷命妇,并且为了应景儿,也是准许他们带上一二家中年纪相仿的公子小姐前来凑个热闹的,再有就是云氏皇族宗室里的无论男女、长辈还是晚辈,但凡在京的就几乎倾巢出动,全来了。
这会儿暂且还在准备时间,皇帝早早的坐在了长辈席上,与宗室耆老闲聊。
光皇后暂未到场,应该还在后殿帮着小公主一起准备。
因为皇帝到了,其他观礼的嘉宾也就不敢再随意走动,故而也都按部就班的站在了布置好的场地周围。
叶寻意没太往前凑,她被杨盼雨追打一顿,是费了好大劲儿才彻底平复了心情,回永和宫的路上又被盛贤妃的大宫女拦截,说让她直接来凤鸣宫的观礼现场。
她这到了有一会儿了,却还未见盛贤妃出现,不免内心有些惴惴,就偏头过去小声问跟在身边的那个大宫女:“母妃娘娘是还没到吗?”
那大宫女心里也不太安定,但也毕竟在宫里侍奉多年,很是稳得住。
及笄礼上,是有盛贤妃的座位的,这会儿那位子还空着,她也不需要多加观望,脱口就来:“许是路上耽搁了,但也有可能来了先去后殿见一见昭阳公主殿下。您先稍安勿躁,今日这场合娘娘不会出岔子的。”
这会儿,她却是寸步不离跟着叶寻意的,片刻也不肯离开。
叶寻意倒是没在意这个,只是瞧着时间将近,这才随口一问。
随后——
就在她将要收回视线时,听见有宫人喊:“太子殿下。”
循声朝花园入口的方向看去,却见穿着一身储君朝服,丰神俊朗的太子殿下果然是姗姗来迟。
并且——
与他同行的,居然是那位出了名不通人情世故和讨厌麻烦的大理寺少卿祁文晏!
祁文晏也穿的是朝服,看着两人该是下朝之后在哪里碰上的。
想到祁文晏现在住的宅子和云澄就是毗邻……
原来并未多想的叶寻意,心里本能的就觉得不对劲,甚至顷刻间冒上来个荒唐又可笑的想法。
她这里神色一凛,忍不住的再次开口问身边的宫女:“今日这样的场合,到场的男宾或者是跟随家中长辈来的年轻公子,要么就是皇室宗族里的亲戚长辈,不是说不请朝臣吗?”
大宫女一开始未解其意,循着她视线看过去,见着祁文晏出现,也有几分惊讶,喃喃的道:“是啊……”
这边,还没等她二人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人群里已经自动为尊贵的太子殿下让出一条路来。
太子殿下大摇大摆,直接朝主宾位置上的皇帝陛下走去,祁文晏很有分寸的当即在外围止步,刚想遥遥冲着皇帝陛下见了礼,然后就退到边上去……
却不想,皇帝陛下已经眼尖的瞧见了他。
“哟。”他大嗓门的嚷了一声,招招手,“祁爱卿也来了?”
祁文晏闻言,就只能是跟着云湛一起直接走到他面前,当面见礼:“儿臣\/微臣见过父皇\/陛下。”
皇帝先是佯怒瞪了自己儿子一眼:“今日及笄礼是你皇妹的大日子,你也迟到?朕还以为你不来了。”
太子殿下在人前还是很有范儿的,并不是个嬉皮笑脸的登徒子模样,像个循规蹈矩的乖宝宝,又给皇帝作揖:“是儿臣的不是。下朝之后觉得大理寺今日新禀的那桩案子很有些耐人寻味,就找祁爱卿探讨解惑去了,要不是惦念着皇妹的及笄礼……儿臣这会儿当真是没心思进宫来的。”
说着,应该也是怕祁文晏为难,他就主动看了对方一眼,又再解释:“这不,一时意犹未尽,就把祁爱卿也一并薅来了。”
他老爹什么心思,他明了,这便是隐晦的冲皇帝陛下暗送秋波,递了个邀功讨好的小眼神过去。
皇帝陛下是忌惮自己女儿,今天本来也是心痒痒,想叫祁文晏来的,可是又没敢,就生怕是被他那鬼精灵的女儿瞧出个端倪,将这么久以来循序渐进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一点战果毁于一旦……
“要论明察秋毫和断案识人的本事,祁爱卿的确数一数二。”皇帝陛下心花怒放,脸上端着长辈慈爱的笑容,“太子跟他多学学,这没有坏处。来人,搬个凳子,你们坐旁边继续聊。”
今天在这里有资格落座的,无一不是皇室宗亲里德高望重的长辈。
皇帝陛下这一过分热情,当即招致了许多人投来异样的眼神。
祁文晏不动声色,连忙推脱:“多谢陛下抬爱,但是方才过来路上臣与太子殿下已经聊的差不多了,吉时将至,臣还是先站到外围去吧。”
这就……
聊完了?
皇帝陛下心头猛然一紧。
太子殿下当即补招:“本宫还有几个疑问,不过皇妹的及笄礼要紧,等到午宴之上咱们坐近些,爱卿再继续予本宫解惑吧。”
皇帝陛下心中拨动了两下算盘珠子,觉得自己这儿子养得当真不亏,贴心又机灵。
午宴时候拉着祁文晏去暖阁里陪坐,也就等于陪着他们这一大家子坐了。
祁文晏果然也未曾推脱拒绝,再次躬身施了一礼,然后从容不迫的退到了外围。
之后,盛贤妃盛装到来,脸上表情却不见任何异样,显然是已经调整好了心态,也是先去当面给皇帝请安之后才在自己的位子上落座。
然后,演戏演全套,坐定之后,她在人群里搜寻到叶寻意所在,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过去。
因为从她的立场上,她此时应当还不知道杨盼雨那边的盘算落空,故而只是提醒叶寻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之后就移开了视线,不再与对方直接接触。
可是就方才这一番表演下来,她已经费了不少的力气,这会儿广袖之下的手指紧紧的抓着衣摆,以此来克制稳定情绪。cascoo.net
祁欢和顾瞻是一直磨蹭到了最后,仪典即将开始之前才从花园外面进来的。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低声交谈着,看上去十分的和谐融洽。
叶寻意循着看过去,视线定格,多看了祁欢好几眼,眼神有点压不住的怨毒。
祁欢却仿佛感知到了,也没惯着她,一抬头也精准无比捕捉到她的所在,恶狠狠回瞪了一眼,反倒是看的叶寻意意外怔愣了一下。
随后仪典正式开始。
昭阳公主殿下众星拱月般被拥簇着入场……
果不其然,因为她那张容貌损毁的脸,不可避免的引起满场哗然。
在场的,包括绝大多数的宗室中人在内,以前都是不认识她的,不过因为她以顾暄暄之名在京走动,也实在是因为她脸上那道疤痕太具辨识度,那些曾经见过她的人立刻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原来,这位所谓的顾家的姑娘,就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一直养在宫外的嫡公主!
也难怪她那么大脸,能得平国公的亲自关照,并且还直接以主人的身份住在国公府里。
单看她另一边的脸,可见这位公主殿下原来的样貌也极是不俗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就这样毁了就更是叫人觉得惋惜。
当然,惋惜之余,也立刻有人幸灾乐祸——
毕竟不能什么好事儿都让她一个人占了,她既得了这天底下独一份尊贵的身份,也定要有所缺失才算公平。
只不过嫡公主毕竟是嫡公主,这些人就再是心思迥异,好歹也没敢当场做声,就更遑论议论了,所有人都佯装无事的静默观礼。
祁欢纵观全场就发现,在场的这么多人里,也就是皇帝陛下一家四口的表情是实打实的真实自然——
昭阳公主殿下旁若无人,收放自如;
皇后娘娘面带微笑,平静又温和;
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则是真真切切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的不得了的欣慰神色……
和在场的其他人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家人,真是实力展示了什么叫做天下独一份的豪横!
哦,不,如果非要说还有人是能完全跟上他们节奏的……
那便是她家那个本不该出现在今天这样场合的三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