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成廉昨日被气着了,纵然有一肚子话要说,也只能先回房休息,顾好他自己。
可是心里总是捶胸顿足的惦记着流掉的儿子,后半夜也是辗转反侧,没怎么睡好。
打了个盹儿,见着天色慢慢亮了,他便起身去了梨香苑。
梨香苑里,宁氏心里也被一口气顶着不得劲。
不过她倒是摒弃杂念好好睡了一觉,醒来也养起了几分精神。
彼时,她也才刚梳妆完毕,听说杨成廉来了,就进了暖阁坐到炕上,又打发了屋子里人,叫他们都退到院子外面听吩咐。
这是和祁欢面对面的揭开旧怨之后养成的习惯。
杨成廉进门就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怨怼看着宁氏,质问:“母亲昨夜拦着我,不叫追究那个贼妇人,她说的那些都是胡搅蛮缠的托词,根本经不起查,她是没出过这府门,不是还有她儿子吗?将那个下流玩意儿绑了拷问,他自然会招。”
这么些年,这是第一次,他这般态度与宁氏说话。
宁氏知道他心里有火,当然不会与他计较,而且她自己心里又何尝好受?
蒋氏好不容易怀上的胎就这么没了,现在别说蒋氏怀孕困难,就单是她儿子这个年纪……
就算蒋氏还中用,她儿子都未必还能行。
她冷着脸,寒声道:“横竖这孩子不该没它也没了,那母子俩又不是咱们家的奴才,可以任由你随便关起门来处置的,送去官府……你不嫌丢人啊?而且你知道他们狗急跳墙都会说出些什么来?回头再把事情闹大了……反正也早定好了对策,很快就能解决这个麻烦,不要节外生枝,就照着原来的计划走吧。”
如果蒋氏的孩子保住了,那她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将那两个祸害扫地出门,闹上公堂也在所不惜。
可现在——
丢那个人干什么?!
何况她自己最清楚,她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杨琼。
杨秉恩给她和杨成廉另谋出路时,就是看着杨琼下落不明,猜想他音讯全无极大的可能是人已经不在了。
如果杨琼真的活到了快四十岁,并且就是“杭氏”母子所说的那个人,官府要是去查,可能就发现杨琼是一直和他自己在青州那边娶的妻子生活的,根本就没什么所谓的另一个原配夫人和孩子,到时候他们母子的秘密就彻底保不住了。
现在,难道要为了一个已经没了的孩子讨公道就因小失大,并且去冒险吗?
宁氏是个务实之人,更是精致利己,永远都要为自己眼前能看到的最大利益考虑。
杨成廉想了想,虽然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可——
孩子的事,就是如鲠在喉,叫他出不了这口气!
宁氏看着他如丧考妣的表情,好不容易散掉的火气瞬间又拱了上来,恶狠狠道:“你要就是气不过,这笔账要算就算祁家那个小贱人头上吧,那两个人是她找来的,这件事也一定是她指使的,她这是要算计着叫你断子绝孙呢!”
杨成廉前面一直沉浸在痛失儿子的情绪当中,只能看到眼前,根本容不得他分心多想。
宁氏提起,他才想起来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本就是祁欢!
顿时,眼中也是燃起空前的恨意,一口老牙都咬得想要当场松动脱落。
可——
就算他们知道是祁欢做的,也记恨上她了又能怎么样?
以他们母子现在的处境和实力也就是背地里骂一骂,过过嘴瘾了,他们拿着祁欢已经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他们设计暗杀杨郁庭时有多为所欲为,风光得意,现在祁欢如数偿还时他们就有多狼狈无力。
一开始,那天宫宴上出来祁欢在皇宫门口放下狂言时,他并不以为然。
现在才一个月的时间未到,他就已经被这丫头折腾的精疲力竭,甚至连背地里痛骂对方的力气和脾气都提不起来了。
母子俩正在愁容满面阴云密布时,外面就听见宁氏的心腹隔着院子喊:“老夫人,奴婢有要紧事禀报,能进屋里说话吗?”
宁氏这院子不小,她总不能也扯着嗓音高喊,只能是杨成廉起身走到门口,开门问道:“什么事?”
那妈妈看见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院子,但想着隔着院子说了也无妨,便就直接禀报:“老爷,舅老爷和舅夫人方才过来了,说是挂念夫人的身体所以直接探望夫人去了。”
杨成廉是没想到蒋家会这么快得到消息,但再转念一想蒋氏身边有从蒋家带来的丫鬟婆子,见她出事,会第一时间知会蒋家也正常。
他心里烦闷,这会儿不想见外人,可人都来了,蒋氏又是那么个情况……
就算他那个所谓舅哥一直不被他看在眼里,他今天也必须纡尊降贵去见对方。
“母亲,蒋氏的兄长到访,我先过去看看。”杨成廉回头跟宁氏交代了一声。
宁氏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后却欲言又止的作罢。
杨成廉却是神思不属,并未注意到她的神色异常。
待他匆匆离去之后,守在院子外面的丫鬟婆子们才陆续又回了院子里。
宁氏身边的妈妈进得屋子,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老夫人,这日头都起来了,给您摆饭吗?”
的确是到了她日常用饭的时辰,宁氏却毫无胃口:“等等再说吧。”
那妈妈见她一副有心事的模样,就又再试探着开口:“您这是哪里不舒坦吗?要不要找大夫?”
“蒋氏那……”宁氏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
那妈妈道:“夫人嫁过来几年才有的这一胎,突然小产,娘家人过来探望也是应该。”
“可是他们这来的有点太急了些。”宁氏道,“你过去盯着吧,若有什么不妥的,就赶紧过来报我。”
因为两家的门第关系,不仅蒋氏这些年在自家循规蹈矩,便是她娘家人也都十分本分,态度谦逊的,知道自家看不上他们,寻常都轻易的不登门。
这回虽然事出有因,可蒋家夫妻一道儿过来,还进门直接奔了蒋氏那……
怎么看怎么像是个下马威,怕不是根本就为着兴师问罪来的?
这家里实在是再经不起闹腾了,宁氏想想就头疼。
她这里气氛也不好,最近大家当差都提心吊胆的,那妈妈也不愿意在她这屋里呆着,应诺便去了蒋氏那边。
彼时,蒋大人夫妻已经在蒋氏屋里。
蒋大人坐在旁边,由蒋夫人坐在床沿拉着小姑子的手说些体己话安抚。
杨成廉进屋,夫妻俩便齐齐起身见礼打招呼。
“杨大人!”蒋大人很清楚当初这门亲结的是杨家瞧不上自家,兼之他也觉得愧对妹妹,所以伏低做小也罢,他在杨成廉面前从来不以大舅哥自居。
若是在人前,能避开就尽量避开,不得已才装装样子互相打个招呼,私底下都是恭恭敬敬唤一声杨大人。
今天虽然也是如此,杨成廉却明显察觉到他的语气生硬,不似往常。
“一家人不必客气,坐吧。”杨成廉抬了抬手,见着桌上没茶,就斥责门口站着的秋萍:“也不知道沏杯茶来,怎么待客的?”
“已经有人去了。”秋萍小声的回话。
蒋大人却走上前来道:“我们夫妻今日过来也不是为着喝茶的,杨大人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他看了眼床上的蒋氏,又深吸一口气继续与杨成廉:“韵娘病着,不要吵扰到她,请杨大人移步与我到厢房说点事情吧。”
蒋家人心疼自家姑娘,这原是人之常情。
可——
这位向来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的蒋大人这般喧宾夺主,主动提要求,这还是第一次。
杨成廉也终于意识到蒋家夫妻今日登门怕是有备而来,目的不简单。
他定了定神,面上镇定:“请吧。”
蒋大人又回头交代自己妻子:“你陪着韵娘说说话,我去去就来。”
顺便,朝着蒋氏不动声色微微点了下头。
杨成廉与他去了右厢房喝茶说话。
蒋大人坐下也不废话:“妹婿你恕我唐突,本来你杨家的家务事不该我这个外人插手过问,可韵娘毕竟是我蒋家出来的姑娘,父亲过世的早,长兄如父,她的事我却不得不管。昨日之事我也听了个大概,你家推说没有拿到手腕不好随便定凶手,省得冤枉好人,这我也能体谅。可是有大夫和稳婆为证,我妹妹确实是被人害了,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杨家的难处我们也体谅了,那你家是不是也该给个说法了?”
杨成廉此时已然十分确定这位蒋大人来者不善。
他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压着心中不快,却是不答反问:“蒋大人意欲何为?”
蒋大人有备而来,并不与他打太极,直言道:“女儿家这一生,指靠的少时为父,嫁了人便是夫婿,再等到年迈以后便是儿孙,我妹妹如今……妹婿你在时,我蒋家自是相信你会护她周全,可她如今子嗣艰难,将来若是无人供养,岂不凄惨?她这身子是因你杨家败的,你们既然给不了她公道,那就自当另有补偿,给她个保障。横竖妹婿你现在也是膝下无子,写个字据,将包括这座宅院在内的一半家业记在韵娘名下,将来不管你是妾室所生还是过继来的儿子,但凡他能孝顺,伺候韵娘终老,这笔家业和韵娘的嫁妆都会留给他,如若不然……韵娘至少有些钱财倚仗,不至于老无所依。再至于你家剩下的一半产业,你是送侄子也好,散出去接济穷苦百姓做善事也罢,都随意。”
这番话,可谓句句扎心,全部往杨成廉心口上扎。
第一,讽刺杨成廉膝下无子,无人养老送终;
第二,点明他家包庇了一个野路子来的所谓侄子,连被人谋害了子嗣都不追究这等本末倒置的荒唐行径;
第三,便是明明白白来替蒋氏向杨成廉要财产做补偿。
这些话,就没有一句中听的。
却又偏偏——
全都不无道理。
里子面子,仿佛是被他们蒋家全都占了。
宁氏派来的婆子一看蒋家这个口风不对,当即奔回梨香苑去给老太太报信。
杨成廉也是好悬没被自己这大舅哥气晕过去。
他眼神也冷下来,毫不客气道:“蒋大人你好大的口气,平日在朝堂上也没见你这般威风的。怎的,我杨家人是现在就死绝了?居然要劳烦你这登堂入室的来做主分配我家产业?你也是读圣贤书的人,就是这般唯利是图,不顾脸面的吗?”
若是换个门当户对的亲家,他也不会在明知道自家理亏的情况下,非但不道歉,却直接反怼舅哥。
可是他在蒋家人面前高高在上惯了,自觉蒋大人蹬鼻子上脸,他这一把年纪的人,又怎肯受这个窝囊气?
蒋大人却是毫不露怯:“我并非要自不量力做你杨家的主,只是替我妹妹讨个公道。我蒋家虽不及你杨家显贵,可蒋某就这一个妹妹,从小也是全家疼宠着长大的。她嫁入你家六载,任劳任怨,面面俱到的侍奉,我蒋家自认为教养出来的女儿对的住你家,也对得起天地良心,现在反而是你家一堆搅和不清的糊涂事,连累到她。你家要纵容奸佞,或者亲疏不分,这我管不着,但是这昏聩处事的后果却要我妹子来承担……这便是欺人太甚,我蒋家绝对不答应。”
要论对“杭氏”母子的恨意,杨成廉心中只会比蒋家人更甚。
可现在这个处事结果,却是宁氏权衡利弊做出来的决定。
从他杨家的利益和名声考虑,确实唯有这样最好。
横竖孩子已经没了,再为了这就闹的满城风雨,沦为全京城的笑柄又何必?
他们就只考虑到自家的脸面和长远利益,从始至终没顾过蒋氏这个儿媳的想法和心思,尽管——
这件事上牺牲最大的本来就是蒋氏。
杨成廉是因为继妻的出身,从来就没看得起她,出了这样的事也几乎是下意识的没把蒋氏当人看。
他认为蒋家人就该逆来顺受的,现在蒋大人找上门来还当面指责他,要说法……
杨成廉无言以对,索性端出以往高高在上的气势,仗势欺人。
他拍案而起:“蒋氏既然嫁来我家,那便是我杨家的人,我说过了,这里轮不到你蒋大人来品头论足的掺合我的家务事,你请回吧,好走不送!”
耍着横,他便就要甩袖而去。
蒋大人也没上去撕扯阻拦,跟着走进院子里就冲上房屋里喊:“夫人,收拾一下韵娘的东西,带她回家。”
杨成廉料定他这就是虚张声势,故而头也不回。
蒋大人又冲他的背影大声道:“杨大人见谅,莫怪我失礼,稍后搬到韵娘的嫁妆可能要惊扰到府上,劳你派两个账房上的先生过来做个见证,省得事后再污蔑我家动了你杨家的东西!”
他们家要拿乔,要置气,将蒋氏接回去住几天,这没什么,可是连嫁妆一起抬——
这意味就完全不一样了。
杨成廉头皮一紧,脚步还是不得已的顿住。
也是恰在这时,宁氏已经得到消息匆匆赶来。
“怎么了这是?媳妇儿坐小月子呢,怎么还在她这嚷嚷起来了?”她进门就先唠叨了两句,但是只听这话却分辨不出究竟是冲着谁的。
这老太太也一贯拿乔,看不上蒋家的人。
蒋大人见她的次数也不多。
本来他今天过来就不是为着试探杨家态度的,这都是一早就计划打算好的事,前面他既然已经和杨成廉之间谈崩了,现在见到宁氏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和心思配合她再演一遍戏。
“老夫人别怪我无礼,是你杨家欺人太甚。”蒋大人冷哼一声,身姿挺直,拿出了气势来,“我妹妹在你杨家门里吃了这样的苦头受了这样的罪,我不能坐视不理,方才已经与杨大人谈过了,既然你杨家无情在先,就也别怪我蒋家无义。老太太来的正好,娶妻纳妾都算后宅之事,理应由您这个长辈做主。现在你杨家只有两条路,要么咱们一起写了状纸告上公堂,请衙门出人做见证,你府上彻查我妹子小产之事,捉拿重处真凶,给我妹妹一个公道。可即便是这样,韵娘的身子伤了,若是无法生育子嗣,将来必定老来无依,杨大人要下写下文书,将一半的家产划归她名下,或者将来你家过继到了儿子给她养老送终,或者就拿这些产业银钱给她做个保障。再要不然……”
他将视线从宁氏那里又移回杨成廉脸上:“你今天就签下和离书,我接了韵娘回去,我蒋家的女儿我们自己负责她的后半辈子。”
宁氏过来,原是为着打圆场息事宁人的。
冷不防,进门就被这蒋大人劈头盖脸给一锤定音了……
老太太也是几十年没受过后生晚辈的这般窝囊气,脾气一下子上来,脸色顿时也沉了下来:“亲家这是说的什么话……”
想摆长辈谱儿,蒋大人却不听她废话了,直接打断:“我倒是好好说过话了,是杨大人傲慢冷血,不将我妹妹当人看,所以无需废话,就这两条路,二选其一,你们说吧,怎么办!”
宁氏二人听他前面说了一大堆,又是要报官,又是要分他们家产,已经先入为主的认定这蒋家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门户,上门来趁火打劫的。
至于说什么和离……
这就纯粹只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
本来女子二嫁时就很不好找婆家了,何况蒋氏现在还伤了身子,连孩子都难再生了。
宁氏母子谁也受不得这样的挟制和窝囊气。
宁氏冷着脸,自恃身份不吭声。
杨成廉直接气急败坏:“我杨家人还没死绝呢,你就跳出来要分我的家产,你蒋家这样的亲家恕我家也高攀不起。”
蒋大人当机立断:“写离书,今日咱们两家就做个了断!”
杨家母子以为他在虚张声势,他却二话不说拉着杨成廉又进了厢房。
笔墨铺开,杨成廉骑虎难下,再加上也在气头上,两人二话不说拟了一份离书签订下来。
长兄如父,蒋大人是可以替蒋氏做这个主的,是以蒋氏也不需亲自过来签字画押,全部由兄长代劳,甚至有可能在屋里的她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和离了。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蒋大人与杨成廉就拿着签好的和离书自屋内出来。
蒋家没要他杨家一文钱的补偿,没有产业纠纷,这和离书签的很简单,只约定蒋氏抬回嫁妆去,两家断绝,以后嫁娶各不相干。
蒋夫人之前在他们争执时就已经出来,站在堂屋的门边瞧着了。
此时蒋大人揣好和离书,又顺手将袖子里的嫁妆单子抖了出来,依旧公私分明,果断的很:“劳你府上派人与我清点嫁妆去吧。”
说着,又吩咐了蒋夫人一句:“你去收拾韵娘的东西,带她回家。”
蒋夫人也无二话,颔首之后就转身又进了里屋,然后屋里秋萍就带着蒋氏那几个陪嫁的丫鬟婆子忙碌起来。
宁氏母子目瞪口呆。
在蒋大人抖出随身携带的嫁妆单子时,两人才意识到不对劲,蒋家这不是意气用事,是要与他们动真格的。
可是和离书已签,不管蒋家是临时起意还是有所蓄谋……
蒋氏这样一个坏了身子二十好几的老姑娘了,就算为了置气恶心蒋家人,他们也断然拉不下脸来还要强行再把人留下。
蒋家的来人风风火火的动作起来。
宁氏和杨成廉脸上都挂不住,站在这里就只有被打脸的份儿,两人便是灰溜溜又气哼哼的都躲避了开去。
蒋氏当初是高嫁,家里为了给她充门面和底气,几乎掏空了家底备了一份嫁妆,东西不算少,收拾整理起来比较麻烦。
蒋大人就给自己夫人使了个眼色:“你带韵娘先回去,我留下来善后清点嫁妆。”
夫妻俩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蒋夫人命人给蒋氏包严实了,由一个健壮的婆子抱出去上了马车。
一大早蒋家夫妻带人过来的动静就已经惊动了邻里,加上这会儿里里外外的套车搬运箱笼,在大门口堆了一大堆,蒋氏走时杨家门前就已经聚集了大批人群看热闹。
姑嫂俩极是低调,并未多言,直接上了马车蒋夫人就命令车夫回家。
蒋氏身体亏损,头天夜里也是一夜没睡,这会儿实在没什么力气,虚弱苍白的半躺在马车上,只对嫂子道了句:“给您和哥哥添麻烦了。”
蒋夫人替她掖了掖盖在身上的被子,轻声的道:“自家兄妹,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路上还得一会儿,你别耗神,先眯会儿,什么也别想,养身体要紧。”
蒋氏着实也没什么精神,点头闭目养神。
然则马车走了一段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蒋夫人确信肯定还没到家,瞬间警觉起来,正待要询问怎么回事,车窗外面秋萍却掀开了窗帘探头过来。
蒋氏听见动静,也已经睁开了眼。
秋萍面露难色,侧身让了让,示意她看外面:“姑娘,有个熟人……”
蒋家的马车没有很大,自然放不下睡榻这些,蒋氏原来躺在车里的厚毡毯上,一眼看不到车窗外面的街景。
蒋夫人扶着她稍稍欠身,她再定睛往窗外一看——
他们这会儿正在一条闹市大街上,离了杨府已经很远,马车骤然停下,与对面停着的马车窗户正对着。
祁欢坐在对面马车的窗边。
蒋氏看见是她,不禁愣了愣,但随后也没等祁欢说话,她就先开口,歉然扯了下嘴角道:“我们两家的事,与旁人无关,只是抱歉,我选在此时发难,这回怕是多少得丢给姑娘一口黑锅了。”
祁欢过来堵她,为的就是当面确认此事。
这位蒋氏言语坦诚,也省得她费心周旋。
祁欢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颔首:“保重吧。”
然后便合上了窗子,率先走车。
蒋家的马车随后也继续前行而去。
在路人看来,他们这就是两家熟人在街上偶遇打了个招呼而已,谁也没有多加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