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甚?
自然还是为着落在了叶寻意手里的那副耳坠子。
不过,这内里详情,是无需对祁长歌透露的。
祁欢莞尔,说了句半真半假的话:“她偷了我不少东西,我得留着她,顺藤摸瓜将来好起脏啊,总之你守口如瓶,便算帮了我的大忙。”
祁长歌没想到自己身边的大丫头会是这么个东西,人比来时越加沮丧,整个都泄了气。
祁欢于是趁机又说了两句:“这事儿也算给你长个教训,所谓用人不疑,倒不是叫你随时防范身边人,可是人的言行很难彻底割裂,一旦发现有人在其中的一样上面有所偏差,你就得有个提防了。这次也得亏云芷只是个贪财手脚不干净的,还没有谋财害命的胆,否则……”
此言一出,祁长歌便是后怕的一个哆嗦,整张脸都白了。
祁欢又看向跪在她身后的夏语。
她那目光,如有实质。
夏语试探着一点点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诚惶诚恐,连忙道:“奴婢晓得分寸,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乱说一个字!”
祁欢这天早上没去杨氏那里吃早饭,而是叫人去杨氏的小厨房提了个食盒回来,在自己屋里同祁长歌一道儿吃了。
今日喜娘入府教规矩,饭后祁长歌就回了秋馨居。
一直走回屋里,她人还有些恍惚。
秋思见她魂不守舍,脸色也不好,就拼命给夏语使眼色。
哪怕她二人关系好,夏语也一个字不敢多说。
半晌,祁长歌才终于打起精神来问:“早上没什么事发生吧?”
秋思道:“没什么事,就底下的丫头过来拿了小姐换下来的衣裳去洗。”
祁长歌道:“云芷没再过来?”
“没。”秋思摇头。
祁长歌这才放心。
之后,金妈妈亲自送了喜娘过来,她没在这边多留,只交代了两句就回了安雪堂去给杨氏复命。
祁长歌遣了夏语二人出去:“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了,替我去将姨娘请过来。”
这两个丫头,以前都不是经常在她房里的,依言便退了出去。
祁长歌自首饰匣子里拿出一小锭银子递予那喜娘。
不算很多,二两,干净光滑一个小元宝,却也差不多是一个普通婢女一整年的月例银子了。
祁长歌话也说得客气:“我母亲掌管府中庶务,实在太忙,婚嫁之事您是最有经验的,劳您多费心,尽量详细于我说说。”
打赏的银钱送到手里,喜娘自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脸上笑容就更显得和气喜庆一些。
她顺手将银子揣了,笑起来表情倒是不谄媚:“姑娘大喜之日在即,那便算是我跟着姑娘讨点儿喜气。”
说着,又将祁长歌从长相到气质都极有分寸的赞了一遍。
不多时,路姨娘就从另一边跨院过来。
祁长歌只道是她年轻,经验浅,叫她姨娘过来一起听听,帮她记着一些,事后方便她揣摩记忆。
喜娘拿了她的赏,这原也不算什么不合规矩之事,自然送了她的顺水人情。
路姨娘坐下之后,也不过度言语,从头到尾基本只是安静的听。
喜娘讲得也算尽心,并未藏私。
下人房这边,夏语和秋思两个早上那会儿还忌惮云芷,想着等回房得好生劝慰安抚她一番。
两人回了屋。
她三人算是祁长歌跟前最常用的人,又比其他丫头杂役身份更高些,正好院子里有地方,就三人合用了一个房间。
云芷单独一张大床,挂了帘帐修饰,她自己占了半间屋子。
夏语和秋思共用另一边,用的则是木板简易搭建的木板单人床,贴着墙边摆放在一起。
两人回去时,云芷正侧身躺在床上。
帐子没放下来,她背朝着外面,看着却不像是睡了,反而像是故意背着人生闷气。
秋思对她多有忌惮,就要上前劝慰两句,却被夏语拉了一把。
秋思不解其意,夏语也没多说,只领着她回自己那那边屋子去,继续收拾早上危及整理好的床铺。
云芷平时一生气就爱耍威风,拿着她们这些身份更低的丫头出气,秋思原也是有些怵她,现在有人作伴,索性也心一横,没有上赶着去说好话。
两人默默地整理好自己的东西,院子里就有人喊:“吃早饭了。”
夏语这才客客气气的冲云芷问了句:“早饭拿回来了,云芷姐姐要一起出去吃吗?”
云芷正在怄气,并不理她。
她也没多言,拉着秋思先出去了。
现在天气渐渐热起来,就这院子里一共七八个丫鬟婆子,大家直接凑在院里的阴凉处,一人一个碗,先聊着就把饭吃了。
夏语将给云芷留的那碗饭端进去,给她放在桌上,还是平时一般的好态度:“姐姐若是不舒服就躺会儿,记得早些起来把饭吃了,这两日天有些热,放久了就该馊了。茶壶里的水,也是早上新烧的,姐姐尽管放心喝。”
交代完也便又带上门出去了。
祁长歌房里上午不用伺候,她俩就拿了针线,坐到祁长歌那院子里的僻静处去做活儿。
秋思还是十分不安:“云芷姐姐又闹脾气了,咱们这么躲出来,回头她该更气了。”
夏语道:“昨日姨娘找了咱们去问愿不愿意跟着小姐陪嫁出门子,你不是说了愿意?是当真,还是抹不开面随便敷衍的?”
秋思道:“我在这府里熬了五年多,前年才提上来做的二等丫头,月钱还涨了呢,跟着小姐去了夫家,指定也是她房里的人,若是留在这边,小姐嫁了人,我们伺候谁去?我自然是愿意跟着走的。”
“那就好。”夏语点头,“云芷那里你不用管她,应付她两天,过个面子情就成。”
秋思停了手下针线,依旧是不解。
就算跟着小姐出了门子,将来到了姑爷家,也是云芷在上头压着她们,这时候得罪她做什么?
夏语看她一眼:“云芷不会随小姐出嫁,这院子里就咱们三个是在小姐跟前伺候过的,就算姨娘那边会塞人……现在她不去,那就指定是咱俩一起跟过去了,以后都不用看她脸色了。”
秋思啊了一声:“可是……”
为什么啊?谁家近身伺候的大丫头不是顺理成章陪嫁的?
夏语想着祁欢警告过的话,却不多说:“别可是了,总之我得的消息没错,当心祸从口出。”
屋子里。
祁长歌被云芷闹了这么一出,心情着实不佳,但她大婚在即,也断不会让自己为了跟一个丫头置气就主次不分,所以也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听不懂和没能立刻领回的就当场发问,力求弄得明明白白。
喜娘口若悬河,与她交代了整个上午的婚礼注意事项,见她母女二人都极是守礼本分的模样,也不敷衍,后来祁长歌请教,她顺便也传授了一些新婚日后见公婆和认亲戚时候应当走的流程和注意事项。
由于进展顺利,一上午就说得差不多,路姨娘就替祁长歌安排了院里一间厢房,请她下午尽管歇息。
中午她母女二人在路姨娘屋里一起用的午饭。
吃饭完,路姨娘打发了所有下人,从柜子里搬出一个小箱子给了祁长歌。
祁长歌一看她拿了东西出来,就知这是什么,连忙拒绝:“姨娘,我的嫁妆嫡母会照当有的份例给我置办的,您这深居府里也没个进项,攒一点体己银子就留着傍身吧。”
路姨娘却是微笑执意将那箱子打开,里面是挑了几样比较名贵的首饰,另有整整四百两银票。
祁长歌一看,眼圈就红了。
她知道,这该差不多是路姨娘这些年所有的继续,立时便哽咽起来:“姨娘,真的不用……”
路姨娘笑得平静且温和:“我留了傍身钱的,这个你拿着吧。府里给的是府里给的,夫人给置办的归夫人给置办的,这一点是娘给你的。别算在你的嫁妆里,这些自己私下里收好了,将来如有万一,遇到什么事儿还可应应急。我这里你不用担心,这么些年,还不是过得好好的,以后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话,并非只是为了安抚女儿,同时也是真心话。
虽然为人妾室,这名声不大好听,但路姨娘自认为这些年,至少过的也算顺遂安稳,甚至杨氏连规矩都没不叫她过去站。
杨氏买她进府的时候,就没把她当人看,她知道。
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曾经她年轻些的时候,也怨恨过红颜薄命,觉得杨氏既然救了她,为什么就不能救到底?
也暗中给杨氏使过几次绊子。
可是后来,随着年岁渐长,也便明白了——
人呢,是不能不知足的。
当初她家道中落,若不是杨氏需要她这么个玩意儿,花重金把她从那鬼地方赎出来,她现在要么就已经被人糟践完,死在那个鬼地方了,要么运气再好一点,也不过是被别的恩客看中,赎回家做妾。
没了娘家,入了贱籍,纵使她容貌倾城,才华横溢,也断了所有的指望,好人家是不可能娶她这样的女子做正妻的。
而做妾……
她自己本身也算富贵人家出来的,如何不知,她父亲叔伯,还有旁的亲戚家的妾室都是个何等处境?
平心而论,祁文景和杨氏待她确实都算不薄了。
若一定要说还有什么怨恨——
那就是自己的女儿!
恨自己给了女儿一个庶出的身份,叫她处境尴尬。
眼见着孩子大了,该议亲了,她这个生母却既不能提,也不能问,就更别说是替孩子做主了。
但好在——
她们母女运气不错,赶上祁正钰不管这档子事,祁文景夫妻俩也算尽心。
未来的女婿,她虽没见过,但是世家出身,又考取了功名,算是青年才俊了,对她们母女来说这已经很可以了。
想着离别在即,祁长歌一个没忍住,抱着亲娘哭了半晌。
母女俩单独呆了整个下午。
嫁妆杨氏那边还在紧急准备,单子暂未列好,路姨娘帮着祁长歌整理清点好母女俩手上给她凑出来的部分,并且嘱咐了她以后与夫婿过日子当是注意的一些事,最后定了陪嫁人员都没名单。
祁长歌说云芷不想去,却没多多解释。
路姨娘没多问,甚至也没表现出任何的疑虑,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人各有志,那就叫她在院子里呆着吧。”
她是年资和阅历都在那摆着,怎么都比祁长歌更知道用人的分寸。
祁长歌原还担心云芷这样心思不纯之人留在她姨娘身边会有不妥,但听她这般言语,也便直接定下心来。
家里忙忙碌碌的准备祁长歌出嫁的事,祁欢窝在春雨斋躲清闲。
却也果然不出所料,祁正钰在今早出门前就撂下话来,说自己公务繁忙,不得空往宁王府去吃喜酒。
帖子扔回给门房,门房那婆子倒是没敢都听祁欢的,等着祁文景出门时还是问了他一遍,却是再次被祁欢料中——
祁文景也说自己不得空,去不了。
那婆子于是不再有疑虑,辗转将帖子送来了祁欢这。
祁欢拿了帖子在上,看着大红的喜字勾了勾唇,示意云兮:“你去母亲那里说一声,叫她给我准备一份贺礼吧,我明日好带去王府吃喜酒。”
他们又不准备站队宁王府,不需要什么厚礼,就只要符合身份又拿得出手即可,这个临时准备也来得及。
“好。”云兮应诺,哼着小曲儿刚走,祁欢这里却来了个意外访客——
二房的祁欣!
祁欢没避着她,叫认请了她进屋。
祁欣盯着她拿在手里的请帖,开门见山:“明日宁王府的喜宴,大姐姐是准备赴宴是吗?我也想去,大姐姐走时麻烦喊我一声。”
宁王府这封帖子,虽是冲着祁长歌的,可是递过来的时候却说请长宁侯府所有的主子,想去的都可以去。
所以,祁欣这也不是过来商量的。
祁欢玩味着晃了晃手里帖子:“这种场合有什么好?那些达官贵人的局,去多了没准就惹上麻烦了。”
祁欣脸上表情很认真:“所以,大姐姐究竟去是不是?”
祁欢莞尔:“我去,不是为了凑热闹,也不是为了喝喜酒的,我若说我是为着去闹事儿的,你也还要跟我一起去?”
祁欣只当是两家人如今关系不好了,祁欢又介意上回她找高家借光的事,故而不想与她同行。
这一次,她打听过,宁王府的宴会,高云渺和高云泽兄妹都不回去。
他们的父亲是戍边的武将,宁王这身份毕竟过分敏感了,从朝局而言,他们确实应该避嫌。
所以无法,她只能直接上门来找祁欢。
祁欢此言,着实出乎她意料之外。
她呼吸微微一滞,盯紧了祁欢脸上没一点表情的变化,试图找出她是在说谎吓唬自己的迹象。
可是祁欢扯着的那个嘴角,吊儿郎当,确实有点痞坏和不怀好意。
祁欣拿不准她究竟什么意思,只含糊了一句:“大姐姐不要说笑了。”
这个姑娘,当真是对达官贵人设的局子酒宴十分热衷……
祁欢估摸着自己也是说不通她,便懒得与她废话,直接将帖子扔给她:“你既然一定要去,那便一起去吧,贺礼我这边准备就好。明日宁王府戏言,酉时迎亲,戌时开宴,咱们申时过半大门口会面出发即可。”
祁欣来时,是做好了与她唇枪舌剑,据理力争的准备的。
现在祁欢将请帖都直接押给她了,那就说明对方不可能甩下她,自己一个人去赴宴。
祁欣手里拿着那封帖子,意外之余却是很长时间没反应过来。
不过,她既拿了帖子在手,明日就算祁欢独自先走了,她也不怕,所以回去之后,也央着岑氏给她准备了一份贺礼备用。
事实却证明她这是小人之心了。
皇家的大婚仪典都是安排在黄昏之际开始,故而办的是夜宴,次日祁欣忐忑了大半天,祁欢却居然真的照着约定的时辰出门,备好了车驾在大门口等她。
姐妹俩在门口打了招呼,便就登上马车往宁王府去。
祁欢近来不喜祁欣的作为,故而也不主动和她缓和关系。
祁欣也端着,一路上,这马车上就诡异般的沉寂。
丞相府和宁王府结亲,叶家算是高攀,按照祖制,新郎可以不必亲自登门迎亲。
而今日盛况,前往宁王府道贺的宾客无数,云峥为了拉拢关系,肯定是要亲自待客的。
云珩那里有官司未结,还被皇帝软禁在宫中。
太子云湛身份尊贵,更不可能替人前去迎亲。
于是,便是今年十二岁的那位六皇子代替他去的。
祁欢二人到时,已经过了酉时初刻,迎亲的队伍已然出发,她们没赶上。
今日因为稍后皇帝和云珩生母贤妃要到场参加仪典,所以宁王府今日核实宾客身份格外严苛,各处门户也把守严密,禁止任何人携带仆从。
祁欢命星罗拿着贺礼,先替她送到门口,等宁王府登记礼单的人核对记录在案,就打发她:“我们今天应该得很晚才出来,你叫井叔将马车赶出巷子外面等,那边人少,省得到时拥堵,又是半天走不了。”
星罗应诺,便不再王府门口滞留。
只转身离开时,却忍不住左顾右盼,像是要寻什么人。
祁欢和祁欣被王府婢女引着绕过影壁,就看见正在那里与人寒暄的凝望云峥。
他今日穿一身喜服,本就生得容貌俊美不俗,今日红光满面之下,就越是矜贵又潇洒,气质使然。
因着人多,祁欢就刻意慢慢地走。
等他与那位官员寒暄完,瞧过来时便大大方方的见礼:“臣女见过王爷,贺王爷大婚之喜。”
云峥瞧见她,明显眼睛一亮。
但随后往她身边又多扫了一眼,面上不动神色笑道:“府上今日就二位姑娘来了?”
祁欢道:“祖父和父亲他们都有公务,怕是赶不及过来,家里我二妹妹也马上要办喜事,我母亲更是忙的脱不开身,他们都托臣女给王爷道喜。”
云峥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凛冽的寒意来。
他这几天忙着筹备自己的婚事,确实没顾上拈花惹草,去过分关注祁长歌的动静。
此时闻言,也只当祁家人还是找借口诓他。
他一字一句,虽然面上带着笑,却咬字极重:“府上的二姑娘订了亲?上回可没听祁老侯爷说。”
祁欢保持一个得体的微笑不变:“定的永兴伯府的五公子,他家五郎对我妹妹心仪已久,上月春闱放榜之后我们两家就在商量婚事了,准妹夫就是为了完婚,才一直滞留京城等到了今日,只是我们小门小户人家的一点喜事,自是比不得王爷大婚这般引人瞩目,王爷贵人事忙,不知道也正常。”
喻、祁两家的来往,确实从上个月开始就有迹可循。
祁欢这样说,也是为了拿先来后到来堵云峥的嘴,省得他认为喻家人是有意顶风作案才跟他对着干的。
她这套说辞,虽是说的从容镇定,云峥听完,脸色却有些掩饰不住的难看起来,就连祁欣都明显看在眼里。
她突然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祁欢昨日说她今天不是来喝喜酒,是来闹事儿的那话并非虚言!
当着堂堂宁王殿下的面,这般大放厥词,不是闹事儿砸场子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