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娘用似怜悯又似痛楚的眸光望着一脸不耐烦的苾玉,低声道:“玉儿,宫里确实是出了一件大喜事。”
苾玉愣了愣,这宫闱一向冷清,能出什么喜事呢?
“什么喜事?快说来听听?”
东娘咬咬牙,这事我不和玉儿说,自然有别人来讲,与其让玉儿明天失魂落魄,不如今晚就和她道个明白,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玉儿,六天前天降异象,小太子出生了”
苾玉皱着眉望着东娘,过了良久方哑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东娘清了清喉咙,凑到她耳边,颤声道:“玉儿,你冷静点,六天前,小太子出生了!”
苾玉木木地坐着,手里拿着的调羹哐啷一声掉在地上,碎成数截。
“小太子?谁的小太子?”
东娘双手按住苾玉的肩膀,道:“小太子自然就是的儿子,六天前天上大放异彩,彩云托日而出,尔后帝尊自神庙中抱出一个粉嫩孩儿,宣布小太子降生,取名琛永,立为储君。”
苾玉杏眼圆瞪,一动不动地望着东娘不停开合着的嘴,声音干涩:“小太子?帝尊从神庙内亲手抱出一个小孩子?”
东娘一脸郑重地点着头,道:“是,小太子真的出生了。”
苾玉高耸的胸脯开始不停地上下起伏,气息渐变粗重,她胸口仿似被一块千斤巨石挤压着,心抑制不住砰砰狂跳着,大有冲裂胸腔喷射而出之势:“不kěnéng,绝不kěnéng的事,帝尊一直形影只单着,怎kěnéng生出小太子?是哪个妖女替他生出来的?”
东娘看到苾玉一张俏脸从雪白变成铁青,心里害怕起来,忙伸手抱住她,道:“玉儿,你莫要激动,帝尊从神庙抱出小太子时,没有说谁是孩子的娘亲,只是言道今日太子平安降生,可留守神庙的那个忧思老人却言道,小太子是帝后嫡子。”
苾玉大叫一声,伸手一拍桌子,厉声道:“胡说,什么帝后嫡子!那个异域妖女早已灰飞烟灭百年,死鬼岂能产子!”
东娘吓得一哆嗦,她望了紧闭的宫门一眼,低声道:“玉儿,噤声!如今整个宫阙都在欢庆着太子的出生呢,你就算心里有些不痛快,可也不动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否则将会招惹来杀身之祸啊!”
苾玉脸色阴沉,冷笑数声,道:“杀身之祸?哼,谁敢?”
东娘咳咳数声,沉声道:“或许旁人忌惮着你能修复光幕,不敢招惹你,可帝尊呢?咳咳,你在言语间对主母和太子无礼,帝尊岂能容你一生?玉儿,你不要忘了,帝尊才是修复光幕的大行家啊,你以后一定要慎言慎行,莫要”
苾玉冷笑着打断东娘的絮叨:“宫内人等都相信太子为帝后嫡子这一荒谬说法么?”
东娘想到三日前东源言之凿凿的欣喜模样,想来整个幽冥宫阙一致认可了此事,忙道:“我身份卑微,只能在燮云殿和刹邬殿两处溜达往返,可也听得东源他们众口一词言道,忧思老头拿着帝尊亲手签署的金册站在祈福台上正式宣读此事,既已载入史册,这事怎能作假?东源等人初始心有疑惑,可过了这几天,也一致默认了小太子为帝后嫡子,每天都是笑逐颜开,乐个不停咧。”
苾玉托着头坐了半晌,忽而咯咯笑了起来:“不kěnéng绝无kěnéng!这太子的生母一直没有露面么?”
“这个应该没有吧,我在宫内只是你的奶娘,身份卑微,宫闱重地,我不能接近半步,这些宫闱内的要事,我打听不得啊!”
苾玉神情凄苦,喃喃道:“那必定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小贱人,帝尊把太子托在死鬼主母名下,不过是一种障眼法罢了。”
东娘拉着苾玉的手,开导道:“以帝尊的身份地位,太子的生母,何须藏着掖着呢?既然他言道太子为帝后嫡子,那便是帝后嫡子,事已至此,已是定局,玉儿,你以后莫要再纠缠入内,还是快快清醒过来吧!”
苾玉眸内寒光乍现,声音轻飘飘:“清醒过来?奶娘,帝尊一直视我如同空气,这没什么,只要他在我身边,虽然距离遥远,他孤身一人,苾玉也是孤身一人,苾玉愿意用一生的光阴去守候着帝尊,可如今他不声不响和别个女子产子,那置我于何地?”
东娘跺脚哭道:“你这傻丫头,帝尊从未承诺过你什么!他一直都是待你冷冷淡淡的,他是主子,爱和那个女子相好是他的自由,你管得着么?你是奴才,能做的事就是接受。”
苾玉推开东娘,脚步趔趄地走到窗前,望着碧水池上那丛含苞欲放的红莲。
“我为何要接受?”
“你只能接受!”
苾玉双拳捏的咯咯作响,冷冷道:“这九十多年来,我竭尽一生所能,保住姬芮山脉那方险恶之地,不让烈火蔓延至外围,没有我的付出,这片宫闱能安宁至今么?苾玉一生所求,就是待于君侧,我敬仰帝尊,爱慕帝尊之心,人人皆知,如今他却和旁人偷偷摸摸地生子,我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东娘在她背后低声提点一句:“玉儿,这里不是西南山庄,帝尊也不是什么淳俍世子,他是主子,用不着偷偷摸摸”
苾玉霍地转过身,双手用力捉住东娘的肩膀,大声道:“我zhidào,这里是地域最威严的巅峰所在,我也zhidào,帝尊是天地间至高无上的主子,我从未想过超越他,只不过希望能陪伴在他身边而已,就这么卑微的愿望,他都一直吝啬着不许我奶娘,我的心好痛啊!”
东娘只觉地全身骨头就要被苾玉捏断,她颤声道:“玉儿,轻点,轻点,骨头要断了。”
苾玉倏尔松开手,她趔趄着走到妆台前,默默望着镜中那个神情阴鹫的女子。
“百年前,我看着你和一个异域妖女卿卿我我,那时我不得不接受,百年后,我还要看着你和别的女子双宿双飞,生儿育女我为何要接受?”
她一拳重重捶在青铜菱花镜上,镜子应声粉碎,东娘骇叫一声,还来不及制止,苾玉已是哈哈笑着,飞起一脚,将妆台也一并踢碎了。
“我为何要接受?我绝不!”
她形如鬼魅,在燮云殿内来回晃动,掌劈脚蹬,只是半盏茶的功夫,已把殿内的家具摆设,通通击成粉碎!
苾玉站在满地木屑残骸中,咯咯笑着,手舞足蹈。
一直吓得缩在角落的东娘跑上前捉住苾玉,哭道:“玉儿,与其待在这里不快活,不如我们自动请辞,回归下界罢了!这等虚幻的迷离景致,不属于我们,我们还是走吧!”
苾玉倏尔安静下来,她眼神空洞,定定望着东娘,一眼不发。
东娘牵着苾玉的手来到窗前,将地上的碎屑用衣袖扫到一旁,扶苾玉坐下。
苾玉抱膝呆呆坐着,直至破晓时分方倚在墙壁上打了个盹,东娘不敢惊扰,只是为她披上一袭披风御寒。
东娘挨着苾玉坐下,折腾了一晚,如今消停下来,她只觉心神疲惫,坐着坐着便也呼呼睡去了,待东娘醒来,阳光已是穿透窗棂洒落在地板上,她往旁一看,不觉慌了神,苾玉不知何时,已是踪迹全无。
东娘跌跌撞撞地跑出燮云殿,想着寻人来问,可一连逮住几个小童,都是摇头不知。
***刹邬殿内,晨露尚自枝叶上滚来滚去,守夜的黑甲武士打着哈欠,拿过扫帚,拔下门闩,打开殿门,正要清扫地上的落叶,忽而眼前红光一闪,他眼神一凛,手一晃,扫帚立刻变成一条铁棍向红光扫去。
“谁敢擅闯刹邬殿?”
只听得咔嚓一声,铁棍已被人劈手夺取,随即碎成两截。
“叫东源合興那两个老匹夫出来见我!”
红光慢慢凝聚成型,却是一脸阴鹫的苾玉武士,黑甲武士一愕,大喝一声:“大胆苾玉,竟然敢在刹邬殿前大呼小叫,快快退去,否则”
话犹未了,苾玉已是一拂衣袖,将他抛入刹邬殿内。
“东源,合興,你们两个快来见我!”
刹邬殿内传来霍霍脚步声,东源合興两人一边整理衣袍一边匆匆跑出。
“苾玉,你一早在此滋事,真是无法无天!”
苾玉哼了一声,往殿门中间一站,冷声道:“如果不是我拼死拼活维系着姬芮山脉那一带的安宁,你们这一众草包岂能每天睡到自然醒来?”
东源老脸一红,怒道:“你!苾玉你太狂妄,修复是你的职责所在,在宫阙内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职责,这有什么好炫耀的?你修复地陷是有点功劳,可得到的风光和赏赐同样不少,心中还有何不足?你大清早的跑来这里喧哗闹事,就不怕帝尊把你扔进冥海中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