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吗,殷国那位质子竟和陛下拜了把子,陛下待他可是亲兄弟般十成十的好。”
“你听说了吗,殷国的那位小太子竟然喜欢男人,你不信?我表姐的儿子的媳妇的哥哥的同乡,是宫中的侍卫,可是亲眼看见那小太子和修侍卫卿卿我我!”
“你们听说了吗,殷国那个纪诗读居然喜欢陛下!你不信?这个小太子可是胆大妄为在御书房当值的时候把陛下扑倒了!”
“你们听说了吗,陛下,竟然也喜欢那个殷国太子!你们不信?原本陛下本来想赐婚郡主和纪哲的,可是你看看明仪郡主这几天的样子,日渐消瘦,为情所困啊……”
流言,只会越来越夸张无稽,却也暗藏着一笑而过的真相。
一晃半月过去,也不知道是御书房当值的那个小太监,将程西爵与她发生的事情爆料了出去,一时间朝堂内外越传越夸张,各种版本横空出世,朝野之中,俱是猜测纪歌是个断袖,喜欢程西爵,甚至还妄想爬到了程西爵的龙床上。
自那日纪歌失控把程西爵强吻之后,先是江雪暖再没有上过一次朝,再也没有见过她,后是程西爵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不,仿佛与她有累世之仇般,每天交给她无数杂务。
她一个小小侍读,可能比翰林院的掌院还忙。
这中间还有一个关节,洛国宫内愈加紧张忙碌,却是一件大事——太后四十五岁大寿的千寿节就要到了,兼着郾城已经稳定妥当,三军班师回朝一大半,江肖虎也就该接管江家嫡子的责任,成为新一任的洛国左将军。
左将军位如上卿,金印紫绶,掌京师兵卫及戍守边隘,讨伐蛮夷。平时宿卫皇帝,参与中朝朝议,是大将军的必经之路,可以说,所有的大将军都曾经是左将军,但所有的左将军却不一定做了大将军。
江肖虎虽然年纪尚轻,亦是多年失智给众人留下了固定印象,不适宜担此重任。
但是左将军位子空悬多年,其实也只能算是陛下的直属军队统帅,完全没有自主权,加上江家人丁单薄至此,也太惨了,所以即使群臣反对,却也不了了之,对程西爵的命令只好遵从。
而那一条条关于纪歌的流言,却统统流传到了皇宫最深处的一座宫殿内。
殿外,是层层修焚的直属暗卫严加看管,殿内,却空旷死寂,没有一名侍卫宫女服侍,只有一个穿着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座椅上,而身旁低一节台阶的位置,正半跪着一身青衣的图焕渊。
“那孽子,当真的喜欢上了殷国的纪哲?”
中年男子低声开口问道,那张脸与程西爵程冀寒两人有几分相似,也曾看出曾经的英俊,只是神情寡淡,显得有些苍老,正是被软禁宫中多年的太上皇帝程凤玄。
“千真万确,臣亲眼看见陛下在承乾殿留下了纪哲的画像,也是陛下那日在郡主府救了他,更是……宫中传言不假,陛下的确在御书房内当中与纪哲亲吻到了一起——”图焕渊低垂着眼眸,一双艳丽逼人的桃花眼满是寒霜和恨意。
“哈哈哈,那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程西爵多年空悬后位,最后还是没逃得过司韵的影子,真是有趣儿极了。”程凤玄低声笑起来,眼角有着岁月带来的皱纹,心情仿佛十分愉悦。
“阿渊,郡主府遇刺的事情,不会是你做的吧……”他低头看向身下的男子,那一身青衣并不是寻常的官服,反而如同量身定做的轻纱蜀锦,在图焕渊桃花似的眼眸映衬下,风情万千,又妖娆清秀到极致。
图焕渊冷寂狭长的眼尾描上一层丹青似的浅影,更显得幽深靡丽,艳色无疆。
图焕渊抬着眼睛注视着程凤玄,仿佛包含万千深情与眷恋。
“是臣,臣看不过眼那纪哲和陛下——”
“啪——”一道巴掌声音骤然响起,在空旷的大殿分外明显。
图焕渊脸上红印浮现,可见程凤玄是下了极大的力气,他整个人都被掌掴至一侧不稳,倒在地上,肩膀被撇到一边,唇角浮现出一丝血色。
“臣不知做错了何事,您要如此动怒,千万别气坏了您的龙体。”说罢,抬手擦了擦嘴角,眼中泛起令人怜惜的迷茫和悲戚。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是想借机削弱江家,好让朕的乖儿子皇位更加安稳,而且如此就罢了,除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都做不好,朕要你何用!”
程凤玄厉声道,凑近到图焕渊的脸前,一双深色眼眸死死的注视着他,视线仿佛深入到他的内心。
图焕渊抿住唇,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仿佛默认。
半晌,程凤玄移开眼,挑起图焕渊的下巴,直至二人距离不到方寸,忽然的勾起嘴角,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罢了,阿渊,咱们还是说些别的事吧,你可真是图家的独苗,好得很。”
“那臣能不能再出手,除掉纪哲。”
“当然……不能,这多好啊,让那孽子疼去,爱去,最后娶了个男人才好,朕巴不得他一生无后!既然一次没事,你就不要再对他下手了,朕不但不反对那孽子喜欢纪哲,还要帮他一把。”
程凤玄心情极为愉悦,仿佛程西爵若喜欢上纪歌,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图焕渊藏在袖中的手默默地攥死,五指连心,似乎要攥出血来,却只是跪在地上,仿佛一只温和顺从的绵羊。
“你听到了没有!”
“臣知道了,万不会再找纪哲的麻烦。”图焕渊低着头,只是他看不见的眼中,却充斥着暴虐到极致的杀意。
“知道就起来罢,朕听说,程落凰要带着宁儿回来了,宁儿身子骨太弱,帮朕想一想,那些延寿的补品该赏给他什么。”
“臣一直有一事不明,斗胆请问……”图焕渊眼中的不甘和恨意越发深沉,站起身的瞬间却不见丝毫狰狞,熟练顺从的站到程凤玄身后,指法无比娴熟的替他揉肩捏背。
“问吧。”程凤玄眯着眼惬意的喟叹,手不经意间覆上图焕渊在自己肩头的手,轻轻摩挲。
“您不想让陛下有后,却为何如此珍重晟宁太子?”
“那孩子,看着就招人喜欢,朕就是喜欢他,那孽子害死澜儿,夺了澜儿的皇位,让朕禅位,朕还不能让洛国下一任皇帝是朕喜欢的吗?”
“嗯?”
程凤玄抚摸的手忽然发力狠狠一拽,将图焕渊猛地拽到自己怀里,一双大手在他身上四处游走,眼中充满情欲。
“图家的人,滋味真是比后宫的那些妃嫔还要可口带劲儿……”
伸手轻轻一挑,图焕渊腰间的带子瞬间掉落……
午后的阳光即使那么温暖,却也照耀不到被污秽和黑暗覆盖的角落,撕扯,纠缠,肮脏,污秽,一点点吞噬一个人的灵魂。
“朕知道你在意那孽子,若当初不是因为你,朕也不会败得如此惨……但是,谁让阿渊你实在是,让朕喜欢。”
“图家已经覆灭了,程西爵是不可能喜欢你的,你还是陪朕在这皇宫内院罢,说不定那天那孽子死了,宁儿继位,这三朝丞相,也有的做。”
“陛下轻一些……”
“朕就是想让天下人知道,你是怎么在朕身下苟且的——”
“图家的人,可真是天生的玩儿物,哪怕表面上再斯文清高,床上,还不是和你那先祖一个样的骚……朕终于明白大楚皇帝为何放着后宫佳丽不管不顾,去疼爱一个男人了。”
“……”
梦魇似的声音,仿佛时时刻刻在耳边回响着,催垮掉任何人坚固顽抗的神经。
图焕渊从程凤玄的宫殿中走出来时,已经是接近黄昏,余晖袅袅,碧瓦飞檐,琉璃宝殿,霞光万丈,将整个皇宫映衬的漂亮又温暖,却暖不了他冰冻似的心,无人知晓,这光鲜亮丽下埋藏着多少红颜枯骨。
身上还隐隐作痛着,提醒着他这种惨无人道的屈辱日子,已经度过了八年之久。
“陛下……您永远也不会知道臣为了您付出了什么。”他低声喃喃,喉咙间还有着淡淡的血腥味,仿佛杜鹃啼血的悲鸣。
抬头,是徐徐飞过的几行白鹭,映衬着蓝天白云,遨游云海,自由自在。
“除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都做不好,朕要你何用!”
程凤玄的话似针扎般戳在胸口,似乎还回荡在脑海中,图焕渊抬了抬手,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被自己亲手抓破,鲜血一片,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身体的痛,能比得上心里的痛吗?
那日,他本能一箭射穿纪歌的胸膛,却在最为关键的时刻,程西爵忽然出现的一声惊呼,到底是乱了心绪,一瞬间竟不忍让他再一次眼睁睁的看着失去挚爱之人。
最终,箭羽偏离大半,却换来她受伤卧床的结果,日日得陛下赏赐,甚至进了那最为禁忌的瀚海殿。
十几年前,图家因为设计到太子头上,一夕灭门,只有他作为太子少傅,被程西爵以皇子的身份保下,一边替他亲手上药,一边暗自将在牢狱中虐待他的人统统除掉……
程西爵永远不知道,他以为的伤,是天牢中的狱吏残暴,却不会想到,是他被程凤玄羞辱践踏。
“小四想要保你……朕验一验,是不是你暗自勾结皇子,身为太子少傅,你是不是还想勾引澜儿!”
“臣没有,臣没有,臣怎么敢……陛下,陛下饶了臣吧,啊——”
黑暗之中,有男子粗重的喘息和痛苦的呼喊。
那段不堪的记忆,图焕渊一辈子也忘不掉,而程西爵,却仿佛他黑暗沉沦的人生中,唯一耀目的光明,让他拼去性命,散尽傲骨也要靠近守护……
八年前,七子夺嫡落幕,四贤王程西爵得宁王程落凰的支持,大获全胜,成为新帝已成定局,太子亡故,只差了一样东西——程凤玄的退位诏书。
他想给阿爵一样礼物,他不想让他因为司韵的死而永远低迷下去,图焕渊再一次走进那座充满耻辱的宫殿内。
次日,程凤玄禅位,四皇子程西爵登基,大赦天下。
既然已经身在黑暗,就无所谓是第一次,第二次,还是最后一次。
“程凤玄到底因为什么如此宠爱程晟宁呢……”图焕渊摸向自己还有些酸痛的脸,程凤玄的那一巴掌打的是极狠,若不是他有曾经司马跃给自己的伤药,短时间之内还好不了。
程凤玄平生最宠爱的就是当时的澜庭太子,只因太子的母亲是程凤玄年轻的时候最爱之人,却最是厌恶陛下,也是因为陛下的生母婉妃是西赵献上的郡主,曾算计过太子之母……
但程晟宁,他亲眼看着从司韵肚子里生出来,是陛下的独子,却自一出生就受尽程凤玄宠爱……
莫不是程凤玄真的就是很喜欢孙子,而不喜欢儿子?
总归,也是个活不过十岁的,他只会做陛下的丞相。
图焕渊已经不再是深宫中的那袭蜀纱青衣,换成常装,整理一下面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往日的斯文平和,神态无虞的走向承乾殿。
“陛下,丞相大人来了。”
程西爵正将一枚白子落到棋盘上,眉头一松,顺手放下手中的棋子,看向来人。
对面与他一起下棋的,正是程冀寒,旁边还恭候着纪歌,一会儿帮程西爵倒杯茶,一会儿帮镇北王递个子儿。
“参加陛下,拜见王爷。”图焕渊勾起笑意,亲和斯文。
“给焕渊赐座。”程西爵吩咐道,换来程冀寒脸色更加僵冷,而图焕渊反而因此笑容加深些许。
“谢陛下赐座,只是不知,陛下找臣来澜庭阁所为何事?”图焕渊行完礼,似是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侍奉左右的纪歌,眼中一闪而逝的锐利。
程冀寒一直就和他不对付,却碍于陛下,从来就冷脸相对罢了,他还并不在乎,但是这纪哲官品小,亦是殷国人,陛下与她,已经发展到公然侍奉承乾殿左右的程度了吗。
纪歌没在意图焕渊的打量,默默的围观这三人,总感觉镇北王很是厌烦图焕渊,程西爵却又很宠信图焕渊……莫不是,这两人是情敌?
她越想越觉得此事极有可能。
“是件喜事,”程西爵的表情极为罕见的温和,甚至称得上是和蔼,轻轻击掌三声,“宁儿,你出来吧。”
宁儿?纪歌在心中仔细过了一遍,还未细想,忽然就看见自承乾殿内殿走出了个粉雕玉砌的小团子。
这人……纪歌忽然想到了什么,震惊的看着小团子,又转向程西爵,对比半刻,那抹小小身影似乎也有所察觉的偏过头,四目相对,一瞬间,她有一种电光石火的错觉。
“太子爷万安。”陈彦恭恭敬敬的向程西爵身旁那小团子行了个礼,仿佛为了证实他的身份。
她立即确定了这个小孩是谁,那精巧挺翘的鼻子,那薄薄的唇嘟着,可爱到极致,凌冽的墨色眸光,还有如同上好白瓷的剔透雪白皮肤,大大的眼珠子一转悠,简直就是程西爵的缩小版。
这只极为可爱的小团子,就是传闻中自幼体弱多病,养在深宫中的洛国太子——程晟宁,也是程西爵登基以来唯一的皇嗣。
程晟宁漂亮的简直不可思议,仿佛天庭的那些精致仙气的小仙童,一举一动都充满灵气,白嫩的小脸像团小汤圆。
“小晟宁!”程冀寒腾地一声站起来,差点将棋盘掀翻,满脸的惊喜之情,却因素来不会做什么可亲的表情,而显得有些滑稽。
“原来是太子殿下回来了,怪不得陛下如此高兴。”图焕渊亦无比惊讶,脸上也浮现出惊喜的笑容。
“快让皇叔抱抱你,看看小晟宁是不是长胖了,你皇爷爷呢?”
“太子殿下,可还记得臣?”
然而,这只软萌可爱的小团子既无视了张开双臂大鹏展翅一般,准备抱起他的程冀寒,又满是茫然的错过图焕渊做出的亲近表情。
一心只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纪歌?
她想起了某种幼犬在可怜兮兮的望着主人的画面,
这让做好迎接小团子的程冀寒十分之尴尬,他放下双臂,正准备训斥几句,就听见程晟宁望着纪歌半天,小嘴忽然蹦出一句话:“娘亲,宁儿终于看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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