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之前给张千智安排这个差事的主要目的,只是想让张千智借这个机会再顺手给个人资历添上一笔功劳而已,倒是没有想到中途会出现一些突发状况。而张千智也同样没料想到这趟看似度假一样轻松的行程,竟然还会有需要他出手的特殊事件发生。
按照当下所掌握的信息来进行推断,张千智和乔志亚都认为这极有可能是一次针对朝鲜世子策划的袭击行动,只是因为准备做得不够周全,这帮人迫不得已才会临时中止了行动。但这或许并不表示这帮人已经放弃了他们的目标,说不得接下来还会找机会对朝鲜世子策动其他方式的袭击。
最近两三年随着海汉在南海地区的对手日渐减少,针对海汉重要人物的各种敌对行动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低了。即便是对海汉再怎么不服气的对手,也都意识到这个国家已经成了气候,就算侥幸刺杀一两名政要也无法延缓其发展势头,海汉在这一地区依然是最为强大的国家。而一旦因此惹怒海汉,招来战争几乎是必然的结果,那样效果就适得其反了。
至于在海汉境内袭击外国政要,这样的事例在此之前倒是鲜见,而且朝鲜国离南海地区较远,照理说在本地区应该没有其对头才是,怎会有人策划袭击访问海汉的朝鲜世子,这也是让张千智当下最想不通的一点——袭击朝鲜世子的动机何在?
“先假设对方的行动得手了,朝鲜世子遇袭受伤甚至身亡,那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既然当下还没抓到人,张千智也只能通过假设的方案来推测对方的身份和动机,因为这背后必然牵扯到极大的利益,才会驱动这些亡命徒在几乎不可能完成任务的情况下依然冒险进入工业区。换言之,他认为这绝非私人恩怨,而是他们背后的主子受到某种利益驱使才在暗中策动此事。
白克思道:“如果朝鲜世子在我国出事,那首当其冲的就是我国与朝鲜之间的外交关系。两国目前有许多正在进行当中的产业合作项目,可能也会因此而受到影响。张千智,你是不是想说,如果让这帮人得手,那谁才会是最后的受益者?”
张千智点点头道:“既然策划了风险这么大的行动,那肯定要有相应的收获才说得过去。如您所说,两国外交关系和合作产业可能要受到影响,那谁会是这种状况受益者?”
白克思肃容道:“这个可不好说,朝鲜国内对于跟我国结盟,乃至后续的合作,一直都有反对的声音。哪怕我们出兵帮朝鲜打赢了今年的战争,其国内的意见也还是没有完全统一。有些人并不希望看到这些产业在朝鲜出现,因为这会对他们的既得利益造成非常大的冲击。另外世子的继承顺位虽然排在第一,但也不是所有大臣都支持他,他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关于王位继承权还是存有变数。”
白克思指出,目前在朝鲜国内有两类受益者,一是与现有的产业合作项目存在竞争关系的既得利益者,二是与李溰竞争王位继承权的两个兄弟及其支持者。如果李溰在海汉出事,那么这两类人都将直接自动从中受益。
白克思接着说道:“这还仅仅只是我们所知的关于朝鲜国内的一点情况,实际上如果朝鲜出事,包括大明在内,周围的国家恐怕都会乐见其成。也不能完全排除其他国家为了打击朝鲜,会在幕后策划这类行动。毕竟如果得手了不仅可以敲打朝鲜,也可以顺便给我们上上眼药,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正如白克思所说,虽然朝鲜今年在海汉的帮助之下打赢了一场至关重要的战争,击败了多年来的北方宿敌,但这个结果其实并未让朝鲜的国际地位因此而得到实质性的提升,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当时在战场上打主力的是海汉为首的外国联军,朝鲜在战争进程中只扮演了一个配角而已。
清国和日本这两国与朝鲜结有宿怨,关系自是不必多说,就连朝鲜过去的宗主国大明,多少也因为朝鲜立场变化转投海汉而生出了怨气,两国的关系可以说已经降至历史最低点。如果有合适的时机,大明这边要给朝鲜下点绊子,收拾一下这个立场摇摆不定的小弟,那在白克思看来也毫不稀奇。
张千智听了白克思这一通分析也是颇为感慨:“这么说起来,朝鲜的处境可谓是内忧外患,不知道多少人指望李溰出事……可当初安排李溰环岛考察的时候,上上下下不是都很乐观地认为这趟行程会很安全吗?”
白克思道:“主要还是因为当时认为朝鲜在南海没有敌人,而我们也不认为与朝鲜敌对的国家,或者朝鲜国内的某些势力能跑到我国来搞事,但现在看来我们可能还是低估了对手的能力。好在我们的安保措施还算得力,也没有给对手留下什么机会。”
张千智对白克思的说法有些异议,他还是认为对方其实已经找到了动手的机会,只是时机上稍稍差了一点运气而已。如果对方再早那么片刻动手,说不定就真的能威胁到李溰的人身安全了。
乔志亚道:“我也还补充一下,你们刚才所说的受益者都是针对朝鲜而言,但实际上如果朝鲜世子在我国出事,那对我国的国际声誉也会造成一定的影响。我觉得想看到这种状况的人,一定会比想对付朝鲜世子的人更多。”
“那也就是说有动机的对象还得再加上我国的对手。”白克思皱了皱眉头道:“那这么说起来有可能出手的势力就太多了,大概只有等抓到这帮人之后,才能确认这事的幕后策划者到底是谁。”
如果涉及到了外国势力,那抓捕工作毫无疑问需要安全部的介入。不过当下这件事既然发生在乔志亚所辖的地区,张千智可不敢越俎代庖接管抓捕工作。而且事发之后对相关区域进行搜查的行动几乎都是驻军在执行,就连地方警察也只是辅助,在本地的抓捕工作自然是得等乔志亚牵头才行。
乔志亚对于手下的行动效率显然也不太满意,此时离事发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然而依然还是没有找到假扮搬运工混入工业区的这帮人。虽然进出昌化的各处交通枢纽都已经开始设卡盘查,但除了在本地制造出小小的混乱和紧张情绪,就没有其他的收获了。
当然这也与本地驻军的专业职能有关,临时抽调军队执行一下安保任务还能凑合,封路设卡盘查这类低难度任务也不在话下,但要他们分析情报,追踪抓捕疑犯,就着实有点为难这些从未受过专门训练的军人了。而本地严重缺乏像张千智这种办案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员,基本上都是上面下达什么命令就照着去执行,行动收效并不理想。
乔志亚其实也很清楚手下武装力量的短板所在,当下主动承认了自己的责任:“他们既然会选临时中止行动撤离工业区,那就肯定在行动之前准备好了退路。出事之后我们这边还是反应慢了半拍,应该马上下令封闭出入昌化的海陆通道,再慢慢查这帮人的下落,这么十几个人想藏起来还是不太容易的。只是中间耽搁的时间太长,除非他们还在心存侥幸,否则这个时候恐怕已经离开昌化了!”
正如乔志亚所说的那样,薛正在下令撤离工业区之后并未心存侥幸,他丝毫也不敢低估海汉的安保力量,知道那三车被遗弃在路边的焦炭必然会引发后续的调查,如果不尽快离开昌化,那很有可能就会被困在此地。而他们这帮人的身份,肯定经不住严密的盘查。所以在离开工业区之后,薛正也没敢在县城作片刻逗留,下令所有人全速返回港口登船离港。
他们的运气的确不错,离港之后不久,便有骑兵赶到港口,宣布即刻起所有离港船只需先接受军方的登船检查之后方可驶离。如果晚走那么片刻,亦或是狭窄的进出港航道被其他大型货船给堵住,那他们这帮人大概就很难再从容离开这里了。
“昌化这个地方是不能再待了,不然大伙儿都得折在这鬼地方!”出海之后确认后面没有船跟上来,薛正这才心有余悸地说明了自己下令中止行动撤离昌化的原因。
他们当时如果动手,连攻破工坊外那道骑兵防线的机会都是微乎其微,而且极有可能会全部身陷当地无法撤走。但即便不动手,也已经到了暴露行迹的边缘,两害相权取其轻,中止行动立刻撤离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这样至少他们还能保存实力,有机会策划下一次的行动。
“老板,我们眼下该往哪里去?”有手下向他请示道。先前急于逃离昌化,薛正也没有指定目的地,只是先离港驶入海上再说。而这个时候已经确认没有追兵,那就要考虑一下之后的行动方向了。
薛正很快就作出了决定:“去儋州!朝鲜世子的考察如果没有因此而中断,那一定会去到儋州,我们早点过去,多些时间做准备,争取能谋划一个万全的行动方案!”
相比莺歌海和昌化,儋州才是海南岛西海岸线上真正的大型海港城市,同时也是海汉的文化产业中心,朝鲜世子要考察海汉国内的风土人情,必然不会错过这一站。而且儋州要远比前两站繁华,或许在那里可以找到更多接近目标下手的机会。
至于自己的样貌会不会因为先前的行动而暴露,薛正倒不是很担心,他们冒充搬运工之前还是设法乔装打扮了一番,尽量遮盖掉了样貌外形上有特征的部分,薛正还特地在脸上粘了个脏兮兮的络腮胡子。只要改一下装扮,换一身行头,就没人会将他们与那运焦炭的苦力联想到一起。
现在立刻赶去儋州,那至少也能比朝鲜人提前一天到,有更多的时间去熟悉当地的环境。而且船上这些人当中也有人曾经去过儋州,对当地的了解程度也不会像莺歌海和昌化这样两眼一抹黑,行事的把握会相应大一些。
而薛正对这帮手下还有一个秘而不宣的隐藏手段,儋州当地或许还能有一些人手听候他的调派。这些潜伏在当地的暗桩不见得能直接参与到刺杀行动当中,但应该可以向他提供一些有用的情报信息。这比起在莺歌海和昌化孤立无援的行动方式,显然是要有利多了。
当然了,他也无法完全确定朝鲜人的行程安排,仅仅只是就所知的情况作出这样的推测而已。如果去儋州没有能够蹲守到朝鲜人,那就极有可能意味着整个行动的失败,等朝鲜人回到三亚,想再寻机动手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出了这种事,那要暂时停止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吗?”
在与其他随行官员通气之后,负责李溰考察行程的田征忧心忡忡地对张千智和盖良才提出了问题。行程虽然是外交部安排的,但如今出现了安全方面的问题,那负责安保的官员对行程安排就有进行修改的权力了。而且田征明白这两位的后台都颇硬,这种事最好还是主动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免得万一因为行程安排出了事还得自己背锅。
盖良才主动将这做决定的机会让给了张千智:“张兄对情况比较了解,还是张兄来定吧!”
张千智道:“目前我们所掌握的信息还没法推测这帮人的下一步动向,只能先加强安保措施。但如果中断考察行程,我担心朝鲜人会对此有不好的想法。另外要给洪敬文打招呼,关于今天的事情,在他的新闻稿里就不要提到了。在这个案子有眉目之前,最好大家都能保持缄默,尽量不要在朝鲜人面前再谈及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