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风急,乌桕一路疾驰,迎风往北。
这一路,她们已遇上好几拨刺客,个个凶狠,想致他们于死地。
她几乎是凭着对野外求生的本能,才堪堪躲开追杀,但是,这不是办法,她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这一日,两人换了着装,以师兄弟身份出现在回澜镇,久居山里,已经不知道最近是什么情势。
师兄弟二人入了“天下知”茶肆,寻了个最不起眼的位置落座,说书先生在上座唾沫横飞,讲述南来北往的真人奇事,包括话本异志等怪谈,赚足了行客的胃口。
两人刚刚落座,小厮便上来添茶倒水,推销小食等,荷包不鼓,没敢多点,只叫了一壶粗茶,加两碟盐水花生。
粗茶刚端上来,说书先生刚刚那段北地战争故事集第三回也告一段落,小厮将两碟盐水花生放下后,即时击掌,不停为说书先生喝彩。
下头人也纷纷鼓掌,还有人丢几颗铜板。
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后,立即将刚刚送茶水的小厮一把拉住,推出一粒碎银子,小厮立即眉开眼笑。
“多谢客官打赏,客官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店小二笑得眉眼都弯了。
师兄弟对视一眼,师兄将小二一把拉住,让店小二在一旁坐下,并顺手抽一双筷子放在小二面前,示意一起用茶。
店小二也不客气,当即落座,撩袖给二位斟茶,顺手也给自己添上一杯。
茶碗一碰,就这样,渐渐攀谈起来,这厢慢慢攀谈,那厢门口进来一位持杖老者,颇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意味。
老者在对面角落里落座,店小二抱歉笑笑,立即起身过去招呼,师兄弟又对视一眼,额,这粒碎银子是打水漂了。
这种见惯了南来北往行客的小厮,贯会察言观色,也贯会捡白食。
师兄弟慢慢抿茶,听着茶肆其他桌的行客交谈,其中有一桌的人,谈及到了止南山失火一事,顿时引起了好大的轰动,不少人纷纷靠过去,要求那桌客人细说细说。
师兄弟二人不为所动,但为了不引起注意,也露出好奇的神色来。
就连那位老者,也稍稍停顿了片刻,又才接着饮茶。
见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那说话的青衫客更是得意,长衫一撩,高谈阔论起来。
“这止南失火一事,神奇神奇......”
师兄弟二人紧握茶盏,面不改色心不跳,静静地听着青衫客大放厥词,别的话都没在意,只有一句,“......皇上闻得神山失火,当即大惊,即时撤宴,召钦天监觐见,钦天监监正可是在皇上的承明殿呆了整整一宿,整整一宿才从承明殿出来......”
至于钦天监说了什么话,皇上又得出了什么结论,他们两人不甚在意,最后无非都归为上天示警,国祚不稳等天方夜谭罢了。
果然,青衫客语调一转,沉声开口,“这是上天在示警啊,大渝上下需虔诚祈福,祈求神灵庇佑,保我大渝风调雨顺,国祚延绵......”
紧接着又一人出声,出言如炸雷,“这位兄台所言非虚,鄙人刚从京城南下,闻得长春宫那位娘娘因祈福不诚惹了圣怒,现如今已打入冷宫!这,往后一生,怕是无缘再见天颜!”
平地起惊雷,炸得人声鼎沸。
师兄弟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听四周沸声沸语,内里暗自思忖。
深得圣宠的淑妃娘娘被打入冷宫?她既震惊又慌恐,还记得家宴上,那个风韵俏皮的美人。
媚而不落俗,深得皇上恩宠,因祈福不诚心,就打入冷宫?
呵,后宫佳丽三千人,哪个会把心思用在祈福国祚上?
这,定不简单!祈福不祈福,无甚关系,定是有别的隐情。
只是,这隐情,跟当下情形是否有关联?若有,又是何关联呢?
不管怎么说,对主子来说,不是什么坏事,两人皆沉稳不作声,静听周围人的言论。
有人唏嘘,有人批判,有人更是大加妄言,说女子误国。
这一声女子误国可惹了很多人的反对,尤其被晾在一旁的说书先生,他眉目一凝,沉声道:“此言差矣!一竿子打死一槽人,这有失公允!就比如这此北燕来犯,北晋王身侧的医女,手持卢雨,以一人之力连砍敌国三员大将,更是一箭射到北燕大旗,把萧洵那厮气得当场吐血,以至于时隔数月,敌国不敢妄动一步,如今,北燕退兵,则颜面尽失,前进又无胆,进退两难咯!你说,女子误国吗?”
横颜闻言,惊疑不稳,手中的茶水荡了出来,他赶紧以袖掩之,目光盯着对面的人。
对面的人,微微摇头,示意他冷静,也否认说书先生口中的功绩,她哪有说书人口中那般厉害?
她没有想到,她的事会传出来,还传得神乎其神,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说书先生后半截话说的太过了,太过夸大其实,这样会引起北燕大军的怒意,若是背影大军怒了,展开疯狂地反扑报复,介时,我方将士们又该如何呢?
她环视一周,如果这其间有北燕的细作,那会怎样呢?
她欲出声反驳,但对面角落的老者却是先她开口,“阁下,您刚刚口中所说的女子,当真如此勇猛?”
那说书先生大手一挥,放言,“无一字虚言,这女子,是当今皇上亲自赐给北晋王的医女,当初在京都时,可是惹了不少闲话......嘿,没想到这女子如此不简单,手持一柄卢雨,便能上阵杀敌,横扫敌军,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他这么一通长篇大论,众人听得津津有味,那青衫客也默默低了头,不再言语。
老者闻言,依旧眉慈目善,手捏拐杖,一言不发。
那说书先生见他如此反应,却是有点不满意了,“我说,老先生是远道而来吧?这故事,我在回澜镇都讲了一月有余了,老先生这是第一次听?”
老者面善,闻言笑说:“是,鄙人游历方归,错过了先生这一月的大好故事,是鄙人福缘有限,不过今日有幸,闻得先生一话,福缘还算有余,就此谢过先生!”
老者摸出一把铜板,搁置在桌上,朝说书先生一拜,持杖出门去。
师兄弟两人瞧着那老者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人又是谁?看着挺面善,为何会对战场上的女子好奇?他好奇的,到底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只是,但愿是好人。
两人继续喝茶,嚼着盐花生,又坐了许久,直到说书先生收书走入后院,二人才起身出了茶肆。
他们二人刚出茶肆不过一刻钟,茶肆二楼包厢里走出一位黑衣人,头戴斗笠,腰挂长剑,煞气澎张,见者不敢靠近。
他大摇大摆地走出茶肆,店小二跟掌柜的躲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连茶钱都不敢开口要。
而他刚出了茶肆,刚刚那桌高谈阔论的青衫客,赶紧收拾包袱,也跟了出去。
不过片刻时间,一楼大堂角落里的另一位玄衣公子也起了身,留下茶水钱,跟了出去。
一时间,整个大堂,空空如也。
掌柜的跟店小二面面相觑,今日这是咋呢?怎么来的全是些奇奇怪怪的人?
这些人,好像个个身怀绝技,谁也不敢招惹,至于他们都是何时进门的,来了多久,店小二自己却一时也说不清。
这厢,师兄弟两人采办了所需之物,出了回澜镇。
回澜镇,南来北往,居中要处,他们不敢在此逗留太久,留在此处太惹人眼了。
为了掩盖行踪,她甚至掩藏起卢雨剑,女扮男装,才敢进回澜镇。
要不是为了打听消息,她不会冒此大险。不过,这险,值得冒,将这一月以来错失的消息,补了个七七八八,剩余的也无关紧要了。
只是可惜,二人刚出回澜镇不过三十里,就遭遇了伏击,又是一场生死一线的拼杀。
刚将伏击他们的最后一位黑衣人击毙,一口气未歇,就遇上另一个玄衣人。
这人气场不显,看似温和,却是出招致命,云生来不及思索,连退数招,这人实在太强,她力有不逮。
若是没有受伤之前,她尚可与之一战,但是,现在,不出十招,她就会命丧他剑下。
避退之间,她摸出卢雨剑,随手一抛,抛给她一直护在身后的横颜,狠声催道:“赶紧走,不要管我!”
横颜抓住剑,却是没有走,他一把拔出剑,提剑上前,他也曾是横扫战场的一名武将,被她护送多时,已是形势所迫,现如今,又怎会弃她不顾独自逃生?
如果真的活不出去,那他也万万不会让她一人面对强敌,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还不如自刎,又回去见主子做什么?
卢雨出鞘,莹白剑光一闪,那玄衣人稍顿一步。
主子说过,此人留不得,他明白,此人是涉及秘事的关键,只要除掉此人,一切皆止步于此,再无人知晓真相。
只是,这卢雨剑,不是在那个女子手上吗?怎会出现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