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泠被唐雎拖拽一路,也没有将视线从赫连长泽脸上移开一丝一毫,他还不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给赫连长泽,丝毫不掩饰他的挑衅之意。
下一刻,这个不掩饰挑衅之意的狂徒,就被毫不留情地赶出了门。
唐雎将荀泠推出门去,什么话也没对荀泠说,就将门砰的一声关上。
荀泠瞧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没闹,他心里很清楚,赫连长泽跟唐雎肯定有要事相商,多半跟他一样,因为那把卢雨剑,那可是卢雨剑诶!
荀泠理理被拽歪的衣衫,对门里朗声道:“我还会再来的!”
闻得门外脚步声远去,唐雎才强力稳住心神,敛尽面上的尴尬,尽力表现的无异样,他回身去招呼赫连长泽。
“......王...王爷,我......”
唐雎很无措,不知该怎么开口,之前的沉稳谋略,于此时此刻,不见踪影。
赫连长泽瞧着他的无措,缓和神色,一改先前的威仪,和颜悦色问:“嗯?怎么不叫师兄?”
唐雎更腼腆了,他支吾起来,犹豫喊了一声,“......师...师兄!”
赫连长泽瞧着这样的唐雎,笑了,笑意从眼底爬上来,他忽然就很想逗逗这位小师弟,谁叫他一直藏在自己身旁,却又不走漏半点风声,真是将他瞒的好苦。
赫连长泽笑着说:“好好叫,哆嗦什么?藏这么久,也不曾让师兄发现!”
唐雎瞧着他的神色,蓦地也跟着放松下来,赫连长泽这是在逗他,他便轻声唤了一声,“师兄!”
赫连长泽闻得这一声师兄,很是满足,他跟唐雎对视,两人相视而笑,满是真情实意。
赫连长泽抬步跨过去,低头瞧着唐雎,诚声道:“师弟藏得深,先生瞒得紧,你们,你们真是......”
唐雎轻咳掩饰心虚,他抬手抵唇,一不小心触及伤口,嘶一声。
赫连长泽赶紧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垂眸细瞧,那嘴唇原已红肿,刚刚被他一擦碰,已经破了皮,殷红一片。
唐雎局促得紧,不知所措,也不敢挣脱被赫连长泽抓住的手腕,只支吾道:“没事,没事!”
赫连长泽温声道:“破了皮了,待会我着云生送些烫伤膏过来,莫要再碰伤口!”
他边说边松开唐雎,自顾自地折身,回案几旁坐下。
唐雎跟在他身后,在赫连长泽对面坐下,他低声说:“嗯,还是不要了,麻烦姑娘不太好!”
赫连长泽瞧着他,之前只觉得他沉稳有谋略。如今看,他很小很可爱,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他瞧着这个可爱的小师弟,打趣道,“卢雨都舍得送出去,收一瓶烫伤膏怎么呢?难不成在小师弟眼里,卢雨剑比不上一瓶烫伤膏?”
提起卢雨剑,唐雎更拘谨了,他憨然地望着赫连长泽,含糊解释,“师...师兄,那卢雨剑在我手里,真是埋汰了它,在姑娘手上,才能发挥他的价值......”
赫连长泽哪里不知他的用意,他也不替他掩饰,直言道:“别以为师兄不知道,你是想用卢雨剑保我!”
唐雎支吾着,不抬眸看他,这模样,看起可怜巴巴的。
“好了,如今,卢雨剑已经送出去了,师兄不说你,只是,到时候先生知道了,定有你一顿好打!”
说完,赫连长泽自己先笑了起来。
唐雎感觉很无措,他抓抓脑袋,跟着露出笑来,然后嘀咕一声,“...先生,先生还会打人吗?”
这次轮到赫连长泽震惊了,他立时反问,“师弟你没被先生打过?”
唐雎点点头,诚实说:“没有,先生从不打我!”
这次,轮到赫连长泽震惊讶然了,他一拍案几,笑道:“先生偏心!打我的时候,从不心慈手软!竟然不打你!”
唐雎也震惊了,先生打师兄?还经常打?还下狠手地打?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甚至有点后怕,嘀咕道:“可是,可是师兄是王爷,不,那时候是皇子,先生打皇子,怎么敢的?”
赫连长泽朗笑,他笑得很欢,抬手,虚虚指着唐雎,问,“你还不了解先生么?这天底下,先生怕过什么?”
赫连长泽想了想,又补充道,“先生唯一怕的,也许就是束缚,先生是只要自由的人!”
唐雎狠狠点头,表示赞同,他也笑,笑着笑着,两人眼角都润了。
许久后,赫连长泽问对面的人,“先生如今在何处?”
唐雎摇头,情绪瞬时低沉,他闷声道:“不知,我被先生送进军营后,再也未见过他。”
氛围变得低沉,赫连长泽回忆了一下,顺口道,“六年前,在属阴山见过先生一面,此后也再未见过,也不知先生云游至何方何地。”
“如你说,细想想,六年前你进铁骑营的日子,跟我在属阴山见先生的时日,相差不几,想必那次先生就是来送你,顺道见见我,我真笨,怎么没早想到这其中关窍,时至今日,才跟你相认!你们瞒得我好苦!”
听他言里都是自责,唐雎赶忙接话,“师兄切勿多想,是先生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泄露身份!”
他瞧着赫连长泽的神色,小心解释,“不是故意隐瞒,不是故意不跟师兄相认,是,是先生说,说师兄身份特殊,怕我们给师兄带来负累,怕师兄因为把我们装心里就有所顾忌......”
其实,先生心里也是怕的!
赫连长泽苦涩一笑,“原来,先生考虑的如此多!”
先生怕的是我负累啊!
“那如今,师弟你赠出卢雨剑,自爆身份,是到了先生口中说的万不得已了吗?”
赫连长泽问得苦涩,唐雎闻之心颤。
唐雎不敢瞧他,低声道:“不是万不得已,是,是我自作主张,想将卢雨剑赠与姑娘,使得姑娘能更好地保护师兄!”
如今内忧外犯,又何尝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呢?
赫连长泽也不自欺欺人,诚声问唐雎,“先生他到底怎么跟师弟你说的?先生送师弟来这里,是不是也因为我?”
唐雎才智渐渐回笼,他心思一转,便明了赫连长泽的意思,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再隐瞒,和盘托出。
唐雎低声述说:“是,先生当初送我进军营,是为了暗中保护师兄!甚至,当初先生在古马道救下我,也是为了师兄!”
赫连长泽闻言,浑身一颤,他即刻倾身,惊问:“师弟此话何意?”
唐雎抿了一下嘴唇,细细道来,“我本是流放到关南的罪奴,途中突发暴乱,侥幸逃脱,在古马道遇上先生,求先生救我,先生本不欲救我。”
“是我说,‘若是先生救我,我愿为先生做任何事’,先生犹豫了很久,才问我,愿不愿意替他守护一个人,我说愿意,先生才将只剩半条命的我救下来,然后收我为弟子,教我武艺,教我诗书,教我谋略布局!”
“我跟着先生在南国游历了四年,初有成绩后,先生携我北上,在属阴山下呆了七个月,然后,先生才设法将我送进军营。”
“在属阴山下分别时,先生将卢雨剑赠予我,说卢雨寒霜是他此生最满意的剑,他已将寒霜赠与师兄,便将卢雨赠予我,希望我守在师兄身边,这样师兄就不是一个人了!”
“先生说,若是有朝一日,以我一人之力护不住师兄,我们身陷囹圄时,就拿出卢雨剑,一是可以跟师兄相认,二是,他若听闻卢雨现世,就会赶来跟我们重逢!”
赫连长泽听完这些,震撼到无以复加。
对于眼前的小师弟,唯有歉意,对先生,说不出是何感觉。
那个他无意中碰到的游历方人,无意中成了他的先生,跟他一起不过数月光景!
那时他初到北地,日子艰难,几乎寸步难行,得先生开解、指点和陪伴,才得以生存。
就是那相依为命的数月,他打罚过自己,责骂过自己,他从不将自己当皇子,他们如同普通人一样相处。
可是数月之后,他留下一柄寒霜剑,就走了,他说他会把另一柄卢雨剑赠给他看重的弟子。
原来,那时,他就想到了今日吗?
赫连长泽心里酸涩难忍,他喃喃自语,“至今不知先生名讳,一直唤着先生二字,哪知先生为我用心良苦至此!”
他抬眸与唐雎对视,轻声说:“对不住师弟,师弟为我牺牲至此,我有愧,也不敢当一声师兄,师弟之心,堪比明月,但,师弟不要为当时一诺,继续在此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你该有自己的人生......”
唐雎闻言知意,立即截住话头,“师兄休要此言,起初,确实是为应先生一诺,但,自见了师兄,进了营,全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师兄休要有此心里负累!”
“在属阴山下的那七个月,先生不止一次问过我,说若是有任何悔意或不甘愿,可就此离去,即使离去,我依旧是先生喜欢的弟子,先生不会责怪我一字半句。”
“是我自愿的,师兄!我心甘情跟在在师兄左右,我哪里都不会去,师兄莫要生让我离去的心!”
“其实,不是我护着师兄,是师兄在收留我!”
“先生说过,我们虽未能一起生,但我们可以相依为命地活,至死为止!”
隔着案几,两相对望,唯有红了眼,热意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