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转过眸去,不看他,她盯着即将燃尽的火堆,无声地往里添木头。
他哪里还需要她说呢,操控死士,不拿命拿什么?下毒是惯常伎俩!
火堆一碰,扬起无数柴禾灰烬细屑,落了两人一头一身。
云生望着灰烬细屑乱飞,还有那刚投进去的木头冒出的青烟,入了神。
待闻得几声咳嗽从身旁传来,云生才把自己从神思中抽离出来,忙紧着唤那人,伸手轻拍那人的背。
此时近距离,她才看清,他肩背落满了灰烬。
她视线上移,发现灰屑早已爬满青丝。
她自然道:“王爷,奴婢给您吹吹发上的灰......”
赫连长泽咳嗽早已歇了,此时望着近在咫尺的她,不说话。
云生有点怕,紧补一句“头上好多灰。”
看来她是不长记性的,于是明言,“我说过,不许你再称奴婢!”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瞧把她吓得,还以为不许她碰。
她温言:“记下了!”
然后将身子立高些,到与他齐平的位置,轻轻地吹,将灰烬吹落到别处去。
温热的气拂过发间,她是那样认真地将灰烬赶走,仿佛这些灰烬不该沾惹他身!
她那样温柔地吹,小心翼翼地吹,是如此得近。
赫连长泽什么都瞧在眼里,但是他想到了另一个人,那张脸与这张脸不同,那个人与这个人也不同。
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同!
他似乎感受到眼前这个人有了变化,眼里多了些什么。
他心生不忍。
他说:“别吹了,还会再落的!”
是啊,还会再落的,吹了也是白吹,她知道啊!
知道还会再落,但就是想赶走灰烬啊,一直落,那就一直吹!
赫连长泽望着她,这人娇小瘦弱,从里到外,都不像是死士!
怎么看都不像,越看越不像!
但她随他落崖是真的,救他是真的,一根红菱扣进石壁是真的!
那根红绫,还挂在石壁上随风飘荡吧!
他也伸手轻拍她的手臂,她手臂上也有很多灰烬,这一拍,不仅没拍走,倒将灰屑拍压实了,在她袖上落下迹印子。
他讪讪地缩回手,嘀咕一声“落印痕了!回头,我赔偿你一身衣裳!”
云生嘴角微扬,低头瞧一眼衣袖,温言道:“无事,哪能让王爷赔!洗洗就好了,这种草木灰,容易清洗!”
她似乎总是这么好说话,什么都不计较的样子,她懂得甚多,尤其是这种求生求活的事情。
一个挣扎着求生存的人,现在到了自己身边,他突然生起一股不想让她再苦苦求活的心思。
要是在以前,他自己艰难,靠旁人护着在缝隙里活,他什么都做不了;但是现在,他可以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别的人。
“云生!”
他唤她,他记得她是叫这个名字的。
这是他第一次唤自己的名字,她不知道要不要应答。
云生僵硬在原地,直着身子,她不知道要不要撤身回去归坐。
“别走了,就留在我身边吧!”
她凝视着他,眼角瞬时就湿了,但她再一次憋回去,不让湿意聚成水滴。
他发现她总是这样,不管怎么都不会哭出来,即使眼眶忍得泛红,喉头忍得发硬,都不会哭出来!
云生如缴械投降一般,快速将视线从那张脸上挪开,说不清的情绪,将她兜头兜脑地包围住,她如困兽,逃不出!
许久,许久,她才说:“......我,我是别人拿来对付你的死士......”
他望着那侧颜,说:“我知道!那你会对付我吗?”
云生不敢看他,她会对付他吗?
如今,她还能对付他吗?
她做不到了,这莫名其妙的情愫,将她兜狩住,她本就不适合做死士,现在更做不成了!
她拼命狠狠地摇头,就是说不出来。
他知道的,她做不了死士!
他轻声问:“你体内的毒?”
她静默片刻,然后沉声道:“无解,我试过了很多回,配不出解药!”
“解药只有他们才有对吧,那你多久毒发一回?你现手里还有多少解药?”
云生闷沉地开口:“每个月毒发一回!我手里还剩一颗紫色的......”
看他似有疑惑,她解释道:“解药有紫、黄、红三种,紫色的药效最好,服用一颗可以三个月不发作;黄色的药效一般,一颗管两个月;红色的药效最低,伤害性最大,一颗只管一个月,若是长期服用,毒发时间会越来越近。”
也就是说,能否拿到解药,据任务完成情况而定。
许久,他也沉声道:“别怕,我会让你拿到解药的!”
解药重要吗?重要,她想活下去的!
可这不是最重要的,现在,她似乎有更重要的东西了。
“......我不想害王爷,那解药,可以......”
他微叹,沉声说:“三个月,你手里的解药可以管三个月,也就是说这三个月之内他们一定会联络你!”
云生浑身微颤一下,三个月之内他们会找她的,那时候她要怎么办?
“你听我说,他们如果找你,你一切照旧,千万别让他们怀疑。但你不能瞒我,什么都要告诉我,我来帮你想法拿到解药,行吗?”
云生转眸看他,他很认真地点头,“信我!”
他说,要信他!
她为何不信他呢?但这中间有多大的风险,她是知道的,她不敢轻易说出个好字。
这是她的事,她知道那些人有多可怕,若是为了活下去要搭上他,她不愿!
见她沉默,他又说:“你得呆我身边,不仅为了你拿到解药,也是帮我!你别忘了他们要对付的是我,如果你不在,我怎么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她心里是明白的,但明白归明白,怕归怕。
见她神思动荡,他趁热打铁,“我得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才能想办法应对,这少不了你,你只要别瞒我,我们一起想办法!你若走了,你活不成,我也找不出敌人......”
那块未干透的大木头在烈火的烹燃下,发出嘶鸣,冒出滚滚的水泡,嘶鸣就是从那水泡发出来的,似在叫嚣挣扎。
她点头,她说不出反驳的话。
“王爷,歇息吧!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在这之前,补充精力要紧!”
赫连长泽听了她的事,心绪不平,但她说得对,他们需要好生保持精力,他说:“好,你也歇息!”
云生敛尽心绪,恢复常态,似乎刚刚这半宿的对话从未发生一般。
她语气轻松,“我要先出去办点事。”
赫连长泽还以为她要出去方便什么的,也就不问,只嘱咐她“当心脚下,别踩坑里!”
将火堆架好后她就出洞去了。
赫连长泽起先有心留意着洞口那边的动静,并未睡实,但又实在是困乏,撑着手臂很快就睡了过去。
待他被什么动静惊醒时,已有亮光从洞口投进来。
他看见云生从光里走进来,手里提着剥了皮的兔子,还有开膛破肚后的山雀,都清理的很干净。
原来她说的办事是去捕食,还以为她是去方便,否则他也会一起去的。
“你去捕猎,怎么不叫我一起?”
云生轻车熟路的将兔子绑在木架上,然后夹在火堆上烤,那只山雀被木签子戳穿,她拿在手里慢慢翻转。
她说:“王爷伤势不轻,得养精蓄锐,多养神才是正经!”
她一边翻动木签,一边烘烤冻僵的手,那手已通红。
她又语气松快补充说:“再说,动物们会在天快亮的时候出来捕食,这时候抓他们容易,无需王爷动手!”
他这才认识到她求生的本领,在求生这件事情上,她远超过自己!
在火堆的烘烤下,热气不断从她衣袖、外袍和膝盖出往外钻,头发里也是,白气直往外冒。
能猜想到她狩猎物时,是横卧在雪地里的,赫连长泽伸手去拿木签,云生不放。
他说:“你将衣裳烘干才是正经,湿衣贴身,易生病,我来烤!”不等她松手,径自抓着木签开始翻转。
云生“哦”一声,极不自在地伸展开衣袖,撑着烤。
她这样撑展开手臂,不仅极累,也舒展不开袖子,他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又拘礼起来了。
他于是开口,正经道:“脱下更易烘干,我不看!”
他果真别过身,背对着她看向另一方,手里的木签子依旧匀速翻动。
云生也不别扭,速度卸下外袍抱在怀里,对着火堆翻来覆去地烘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