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寒食,虔诚相祭。
凤梧跟横颜提着食盒与祭品,一左一右跟在主子身后,徒步往横阳山去,身后还有紫嫣和青辞。
四月初的横阳山,已然复苏。
光秃了一整个严冬的树木,被春风催醒了,抽条出新生的枝丫。
细嫩的枝叶争相吐露,将光秃秃的枝干点缀得盎然一新,新绿入眼,真是别具一格。
久雨初晴,又难得是个暖阳天。
暖阳披身,微风徜徉,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山,沉郁了数月,此刻竟然偷得半日休闲惬意。
行至坟冢,安来早已候在那里了,望见赫连长泽后,它引颈长嚎。
赫连长泽伸手摸摸安来的头,一人一狼相视,两行清泪从安来眼角无声地滚出,他也哽了喉咙。
他抬眼望向坟头,思念无声,更无处可言。
若是思念如风,那便永不会停,吹遍南北,又吹遍西东,最后,全都往心间这一个口子涌。
安来尚且可以哭一哭,他,什么都不能,今日一见,再见无期。
朝廷旨意下了最后通牒,清明一过,他便要返回京都,承书领罪。
罪?呵!是有罪,但不是对朝廷!
现如今,罪不罪的,已经不重要了,只是,回了京,进了大牢,他再也不能来这里相陪了。
她又望向不远处的四公主的坟冢,终只是一声叹息。
想留的留不住,该护的护不住,要做的做不到,他是有罪的。
事到如今,方知,心慈手软即是罪!
这罪,他认了!
如今,没有谁是需要他守护的了。
他回望,身后的凤梧跟横颜,不需要他护,紫嫣跟青辞,自有凤梧跟横颜相随,如此,便罢了。
他就这样回京都,去领他的罪,还完这一场孽债,来生,他只属于她了,早就答应过的。
凤梧跟横颜,望见主子投过来的视线,双双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很不对,这眼神,让他们很不安。
赫连长泽没有给他们逃避的机会,温言,“过来!”
凤梧跟横颜相视一眼,一步一步地跟过去,紫嫣跟青辞也亦步亦趋地上前。
赫连长泽对紫嫣跟青辞说,“过来,给师傅磕头!”
紫嫣跟青辞跪下,凤梧跟横颜也在她们两侧跪下,摆放好祭品,焚烧香烛纸钱,然后规规矩矩地磕头叩拜。
望着四人叩首,赫连长泽想到他牵着紫嫣的手,认她为师傅的那夜,他是向她跪过的。
今日,他还想再跪她一次。
这一跪,就当是永别!
这一跪,也当是来生的请求!
闻得身后主子跪下的声音,四人皆是惊呼使不得,赶忙起身来搀扶。
赫连长泽沉声相阻,“都跪好!别动!”
四人面面相觑,但也依言,依旧跪好,只是纷纷跪移几步,让出空位给他。
他亲手焚燃纸钱,一边焚烧,一边细细叮嘱,“以后,你们记得常来!”
这话里之意,很明显,既是青辞识字不多,也能听个明白。
四人点头,纷纷答应说好。
他知道,这话即使他不说,这几个孩子都会做到的,只是今日,他需得说些什么,才能填补一些空虚。
吹往南北东西的风,都往心口涌,终是填不满啊,那一处,空了。
“我要回京都了,这次,谁都不许跟着!”
他就这么平静的说出了他的命令,让四个孩子霎时不知所措。
凤梧跟横颜急急出声,“不,主子,我们得跟着!”
紫嫣跟青辞慢半拍,后出言,“主子,我们也要去!”
赫连长泽缓缓摇头,依旧温言,只是说出来的话,不容任何人反驳,“谁都不许去!都在这里守着,若是谁擅自做主回去京都,那就是不听话,不听话的孩子,我可不要!”
不等四个孩子回话,他又开口,“这北地,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哪儿都不许去!”
都知道,这是主子在保护他们,可越是这样,心里越是难受。
青辞率先滚下眼泪,她想念姑娘,姑娘也是她的师傅,虽然没有正经拜师,在她心里,那就是她的师傅。
如今,主子收留她,照顾她,都是因为姑娘,而她无以为报。以她低微出身,何德何能得此际遇,而此刻,连报恩的机会都不给她。
紫嫣难受得紧,只知道摇头,她自来害怕主子,主子的话,她不敢违拗。
“府邸是不能住了,我走后,你们就搬出来,山下,我给你们置办了一处庄子,就搬去那里吧!”
“银钱不多,不请仆从的话,够你们四人几年的衣食开支!”
他望着那座坟,不紧不慢地述说。
“应该是够了,几年后,你们也都长大成人,自有一番天地,那时,也无需我担忧了!”
青辞跟紫嫣开始抽泣,凤梧也哽咽了。
赫连长泽不给他们说话的时机,自行继续吩咐,“虽说不请仆从,安公公,你们还是要带着,安公公照顾我多年,往后你们多照顾他!”
“还有王府安总管,待时机合适,就接到北地来吧,常年呆在京都,也该腻味了。紫嫣,切记,要给安总管颐养天年!”
紫嫣闻言,由抽泣开始呜咽,她一个劲儿的点头,哽咽说知道,说记得。
到最后,她放声哭,求他不要走,要走,也要一起走。
可是,怎么可能呢?
赫连长泽沉声道:“乖,听话!”
最后,他抚摸一把安来,沉声道:“安来就跟着横颜跟凤梧吧,本来说好给你两寻一只的,一直没机会。”
横颜红着眼睛,不敢瞧他,也不敢说话,只是摇头。
凤梧开始掉眼泪,他错失了很多,醒来的太迟了。
“还有唐雎跟荀泠,京都不适合他们,给你们的庄子房间多,分两处给他们就是!”
四个人哭着点头。
“再重复一次,谁也不许跟去京都,谁也不许掺和我的事,谁去了,就是违令不遵!”
他望着泣不成声的四个人,发狠道:“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这次,四个人,都不点头,只哭。
赫连长泽轻叹一声,望着他们泪流满面,也软了声音,温言,“也当是,我对你们的请求吧!我只求你们这一次,莫去!莫掺和!莫记恨!”
四人无话,任凭泪下。
至此,纸钱焚尽,只余青烟。
青烟寥寥,五人都长跪不起。
许久,许久,赫连长泽才再次开口,“还有最后一件事,若有一日,你们得信......”
他没说得什么信,但是在此的几人都懂。
他微微轻叹,然后说:“就,就在你们师傅旁,立一座衣冠冢吧!”
再也忍不住,紫嫣放声大哭,青辞也是,凤梧跟横颜抽泣着,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如雨下。
望着哭泣着的孩子们,赫连长泽麻木的心,终于有了反应,微微犯疼。
他说:“哭什么,都多大人了,没了我,日子,你们得照常过!”
紫嫣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呜咽,说不出话。
他抬手,帮紫嫣擦去挂在下颌处的泪水,温言,“还要好生过!好生过,好好活,不许心怀仇恨,无仇无恨一身轻,你们,再听一次话!”
安来忽然起身,朝着山下某处长嚎。
这预示着,有人来了。
哽咽哭泣得停不下来的孩子们,这才手忙脚乱地开始擦干眼泪,将赫连长泽搀扶起来,纷纷整理面容。
处理好情绪,赫连长泽这才朝四公主坟前走去。望着这一处坟冢,唯有沉寂。
刚刚祭拜完,一大行人便现了身,由远而近,当头一人便是二殿下赫连长晖。
孩子们退至一旁,赫连长泽跟赫连长晖在公主坟碰面,互相见礼。
都是聪明人,无需明言,也无需多言。
赫连长晖祭拜完四公主,还未转身,便闻得赫连长泽平静道:“走吧!”
这声走吧,不是走回扶风城!
至此,横颜跟凤梧才反应过来,主子今日为何要说那么多,主子原是什么都想好了。
当赫连长泽头也不回地跟着赫连长晖离开时,紫嫣跟青辞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一下可受了不小的刺激。
赫连长晖驻足,回望一眼脸色大变的四个孩子,顿了顿,还是出声问了句,“三弟,这些孩子?”
赫连长泽极力稳住气息,才望向身侧的赫连长晖,沉声道:“跟他们无关,不要牵扯到他们!”
见赫连长晖还在回望,赫连长泽再一次出声,“出兵的是我,抗旨的也是我!跟他们无关!”
“事发时,一个昏迷未醒,一个被囚,另两个不过十岁的孩子,知道什么!”
赫连长晖摸了摸鼻尖,讪笑两声,“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是怕孩子们有想法!”
赫连长泽还是没有回头,他也讪笑,“不过几个孩子罢了,能有什么想法,走吧!”
都明白,这趟回京都,山高路远,有的是奔波,赶紧启程才是紧要!
紫嫣迈脚就要追,还是青辞一把逮住她,哽咽道:“就听主子的吧!我们闹,难受的还是主子!”
横颜跟凤梧相视一眼,谁也没动,青辞这话不假,他们越闹,主子越难,为今之计,唯有慢慢从长计议。
四人举目,朝赫连长泽离去的方向望,无语凝噎。
青山未青,承不住世间情;风过山岗,吹落思念到坟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