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临杭市,福利院。
因为福利院有规定,未满十六岁的孩子还不能离开福利院,所以小黎还要继续留在福利院,只有节假日时凌暮辰才能来看她。
虽然小黎对凌暮辰没有恶意,但最开始的时候,还不能完全信任于他。所以每当凌暮辰来看她,想带她出去时,她都会拒绝。
秋天的时候,小黎已经在念初三了。她的成绩并不理想,除了语文和历史,其它科目基本落后,特别是数理化生简直一塌糊涂,在班上处于中下游。
初三第一次月考过后的周末,凌暮辰又来看小黎。每次来时,凌暮辰都会把车子的后备箱和后座塞得满满的,吃的,用的,其它的东西之类,每次都要卸小半天。
东西除了给小黎之外,里面的工作人员和其他孩子也有份。常言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凌暮辰第一次来时,直接给福利院捐了八十万,重新完善了福利院的各种设施。比如大厅里的电子大屏幕和宿舍的空调,室外的篮球场,运动器材,楼道里的监控器,宿舍里的地板砖……
也从那次后,工作人员对小黎的态度,那叫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凌暮辰带来的吃的喝的,很多都味道很好,但是没有在一般的小卖部里面见过。
小食堂里,小黎在低着头吃着一个凌暮辰开好的酸奶,外面的其他孩子也在吃。
凌暮辰温柔地对小黎说道:“要不要去山里走走?看看日落。”
小黎闻声说道:“不想去……”小黎还不太习惯看凌暮辰,一是因为凌暮辰长得很好看,二是因为凌暮辰看小黎的眼神很温柔,极致的温柔,让人不敢直视。
凌暮辰温和地说道:“你应该很喜欢这些自然景色的,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小黎听罢,很自然地想起了东山脚下。但她没有说话,只是停下了手里小勺子舀酸奶的动作。
凌暮辰看出了她的想法,继续说道:“你说一个地方,我们今天就去,好不好。”
小黎小声地说道:“很远……离这里很远……”她害怕给人带来麻烦,所以不敢轻易说出口。
凌暮辰温柔地笑笑说道:“没关系,我们开车去,很快的。”
小黎小声地说道:“想去东山……”
凌暮辰复述道:“东山,好。”
待小黎吃完东西后,二人驱车离开了福利院。
凌暮辰开的是一辆灰色的阿斯顿·马丁,上车后,小黎坐在副驾上,她还是不敢看凌暮辰,紧张的小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凌暮辰看小黎有点紧张的模样,就和小黎说说他自己,小黎就默默地听着关于凌暮辰的身世。
凌暮辰是小黎的堂伯公家的儿子领养的孩子,今年24岁。他堂伯公原是娶了一个外县的独生女,家里做生意的,后来就上门去那边了,生意忙起来后就极少与家里联系了。后来生了小黎的堂叔伯,这个堂叔伯很是有出息,去德国留过学,但因为心脏病的缘故没结成亲。有一天早上去逛森林公园的时候,堂叔伯在山里捡到了凌暮辰,觉得是道缘份,就顺势收养了。
后来,堂伯公去世两年后,堂叔伯也因为心脏病去世了,堂奶奶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也紧随其后。凌暮辰靠着上辈的遗产,一个人完成了学业,留学,然后回国。
到堂叔伯那辈,因为没再与老家联系过,到凌暮辰这辈就彻底不认识了。直到凌暮辰来找小黎的时候,才重新联系上。
小黎问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凌暮辰温柔地笑了笑:“因为知道你在这里。还有,不用那么拘束,你可以叫我暮辰哥哥。”
小黎觉得他的答案不是那么有说服力,但也没有去继续深想。
小黎扭捏说道:“你……暮辰哥哥……你没有亲人在世了吗?”
凌暮辰说道:“有啊!还有你,所以我来找你了。”说着温柔地笑笑。
小黎看着凌暮辰的笑意,他的眼底很是温柔,小黎的内心闪过一丝悸动,就没有再说话了。
车停在东山脚下,小黎第一次正面看东山入口的大门,由着记忆的线索对应着周围的一切。普安小区已经彻底被拆了,厂房的大铁皮倒是还在,不过更加锈迹斑斑了。
小黎的眼神仍旧埋着深深的戾气,身上还附着大量怨怼的气息,只有一点点被凌暮辰闯入的柔和藏在眼角处。她抬头看着眼前的三进石门,门顶上用行书写着“东山”二字。
也不知道是长大了还是天气晴朗的缘故,小黎突然觉得这个石门很好看,记忆里对石门的恐惧已经消失得不见踪影。她站在这里,秋日午后的阳光洒下来,有一种岁月归家一切皆宜的静好感。
从石门看去,大大的银杏树就在后面伫立着。早秋之时,树叶大多还是青绿色的,只有少许一些才开始泛黄。
他们一起走上台阶,进入到院中,小黎看着银杏树走过去。她曾无数次地想过,希望有一天会走到这棵银杏树前来。但是她一直没有机会,也不知道要从哪里来。
树的确很大、很古老,像有灵的神明一样知道小黎会来,就一直在这里等她。
小黎轻轻地用手触着树干,以往在房间里看着大树的回忆变成温和的情怀游进心里,像治愈的力量一样。
凌暮辰拿着相机站在小黎身后轻轻地问道:“想拍张照吗?”
小黎看着自己今天的打扮有些自卑,很是不想留下这么土的一面,于是拒绝道:“不想……”她想,要是能像费雯丽演的斯嘉丽一样有那么多的裙子就好了。就连书里面的彩绘插图都很好看,特别是刚刚出场的那条白色裙子,但是她没有。外面捐来福利院的衣物,好看的都被其他乖女生选走了,她只有两条并不好看的半身裙。
凌暮辰听到小黎的拒绝,又继续温柔地说道:“那我们走上去看看怎么样,上面有一座庙,去年已经修缮好了,还有亭子,可以看看风景。”
小黎答应道:“嗯。”
二人沿着有些破旧的石路一直往上走,山中很是寂静,早秋也爬到了山中的树里。
山路并不宽阔,刚刚好够两个人同行,但是小黎选择跟在凌暮辰的后面。
小黎仰头望去,凌暮辰的身影很修长,肩背很宽阔有力,可以抵挡很多风霜的样子。就连迈开的步伐也很稳实。小黎不自觉地猜想,那双腿走了多久的路呢?会这样在她身前走多久?
小黎还是不敢靠得太紧,只是这样跟着凌暮辰。走到山顶的时候,小黎有些累喘了,不过余力尚好。
庙宇的确是新修缮的,院墙很明显是新砌的,还刷了红漆顶。庙里供的不知道是哪个道神,看着面目十分令人畏惧。在山的高峰上还有一个观景亭子,二人就顺势走上去观景。
亭子下原是有两个人,看似一对情侣。但是看到有人来了之后,他们便从另一侧下去了。小黎和凌暮辰走到亭子下,可以看到大片的东山和城景。
秋风不算大,吹着山里的树,和小黎碎乱的短发。凌暮辰的狼尾发比小黎的还要长,半扎起来,很艺术帅气。
小黎还是不太愿意说话,只看着远方的云。凌暮辰先开口说道:“你好像有烦恼的样子,愿意和我说说吗?”
小黎缓缓开口,试图倾诉道:“如果我考不上高中,我应该去干嘛呢?”
凌暮辰说道:“如果你的成绩不能自己考进去,你要是想念高中,我有办法让你念的。”
小黎听罢,转头看了看凌暮辰,有点欣喜又突然有点担忧,她说道:“我想自己考进去,但是我成绩很差,数理化实在太差了……除了语文,其它科也不理想。”
凌暮辰说道:“要不这样,我给你请辅导老师,先把你的基础抓起来怎么样。”
小黎犹豫说道:“会不会很贵……还是不要了……”
凌暮辰温柔地笑笑,不自觉地就摸了摸小黎的头对她说道:“不要想这些,暮辰哥哥还算有点积蓄的,不差钱。再说了,暮辰哥哥的也是小黎的。即使你未来不愿意上学上班,也够你好好快乐地过一生。你可以选择任何你认为快乐的方式生活,暮辰哥哥永远都在你身边。”
小黎说道:“真的吗?”她说着仰头看了看凌暮辰,有点受宠若惊。
凌暮辰看着小黎温柔又认真地说道:“真的,所以不用担心这些。”
小黎又看着山与云怯怯地说道:“我想去上高中,和大学。”
凌暮辰走近小黎一步,把手搭在小黎瘦弱的肩上,他也看向小黎看向的山与云说道:“那我们就回去做个小计划,我也希望你可以好好经历这些校园生活,再交交朋友。很多的艰苦并没有意义,你也不用太努力,只要开心就好。”
小黎听着凌暮辰的话,眼神多了一分温和,她答应道:“嗯……”
在之后,小黎便开始了补课道路。凌暮辰的家在城边的山庄,为了方便小黎补课,他在市里开了个酒店的套房。周日到周五的每个晚上,小黎都会上三个小时的辅导课。每天都是凌暮辰在小黎下午放学后去学校接她,然后再送去酒店用晚饭,再然后开始补课,晚上十点半再送回福利院。
其实凌暮辰已经和福利院说好,让小黎就在酒店住下,但是因为凌暮辰也会在的缘故,小黎还不能完全接受凌暮辰,所以她还是要坚持回到福利院。
初冬的一日,凌暮辰送小黎回了福利院后,他没有直接回自己家,而是回了酒店。他躺在沙发上,看着桌上小黎的辅导书,想着她认真听讲的样子,和那种开始期待未来的神色,让凌暮辰内心觉得很欣喜,同时也暗藏着担忧。
凌暮辰想起自己记忆的最初,总会做莫名其妙的梦,梦里一直都是走很远的路去见重要的人。
他原是在国内读完高中后,直接去了法国念大学。在念硕士的期间,梦里的真实感越来越清醒,梦境与现实交织着,他的内心也越来越有一股冲动,他要去找一个人,但也不知道要找谁。
但这样的念头让他迫切地想要回到国内,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去哪里,要干嘛。他只得夜夜在梦里苦苦地追寻,直到他彻底看清了梦境。那些仿佛梦幻的记忆灌到脑海里时,他舍弃了现实,决定去寻找那张面孔。
这时凌暮辰的电话响了起来,是境外号码,他随手接起:“喂。”
对面先沉默,然后开口道:“暮辰,是我……”是一个女声。
凌暮辰听出来了是谁的声音,他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道:“章沁?”
章沁在那头哽咽说道:“我要结婚了……”
凌暮辰并不惊讶,只是平淡地说道:“哦,恭喜!”
章沁说道:“我是等不到你了,我听我爸的话,嫁给了他看上的门当户对。他是个不错的人,我今后应该会和他在这边一起发展了。”
凌暮辰无所谓地说道:“美国也挺好的。”
章沁说道:“听老彭说,你卖掉了法国的研究室,决定在临杭定居,不打算回去了?”
凌暮辰简单回道:“嗯,应该不会再回去了。”
章沁不满说道:“有时候真的不懂你,感觉你近几年变了好多,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再是曾经的你了。”
凌暮辰说道:“是吗?也许只是变得找到自己了而已。”
章沁犹豫说道:“暮辰……”她的声音有点哽咽。
凌暮辰应道:“怎么了?”
章沁最后说道:“……我恨你。”
电话挂掉了,提示音响起后凌暮辰把手机扔在一边,继续看着小黎的书本发呆。
不一会,凌暮辰闭上眼睛,任由思绪在各种画面里穿梭。在每一次看清一个个画面后,凌暮辰也渐渐丢了章沁说到的曾经的自己,一点点沦为梦境中的人。
那种无法违逆的念头,在一点点吞噬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