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之后,天城海地一片如常,扶阙也已经全好,重新入镇灵塔任职已有一段时日。
扶阙任职之后,每至休沐之时便经常到海上行船探查,岐夜担心再遇见类似险境也时常随他同去。
今日返程途中,扶阙似乎心绪有所不佳。
岐夜见状关心道,“扶阙殿下是在担忧海中还有什么未清的余害吗?”
扶阙皱眉思索道,“重伤一场之后我也不太记得真切了,回忆起来虽然极其相似,但那日见到的阵法似乎并非诛仙大阵而是别的。即使海上已经有一战,但我心里总是有疑,隐隐觉得觉得不安。”
岐夜问道,“可有上报?”
扶阙回道,“已经同我父神和齐道神尊提过,因是我亲口所述,我父神已经派了本家神职搜查但无所获。之后玉昆神族庶家,和青光神族本家和天海神族本家也派了一定数量神职探查,也皆无所获,事后便也觉得并无可疑之处是我多心了。”
岐夜劝慰道,“既如此,你已多次巡查也并无异样,是否真的是你多心了。”
扶阙思索后道,“可能是我真的多虑了……罢了,咱们去仙市一趟,这些时日你还时常随我一起过来,耽搁了你的休沐当真是过意不去,这回请你喝一坛。”
岐夜见到扶阙放下心来,便欣喜笑道,“好!去仙市。”
二人说着便驶船前往仙市的方向,那家还清酒铺已经成了俩人时常相约之地。
与此同时,在巫灵岛的扶雪修炼一天天有了进步,可以控制的灵蝶之力渐渐有了突破。但是偶尔急于求成,去兑现三百年承诺之期的扶雪还是遇见了困难。
在青影山术法静室内,扶雪已经开始运灵结印念咒。
“日月天齐,天道其势,运时其势,万物皆生,万物接令,万象尽显。”
这大天诛魔封神日月封印的召阵咒印共有三十六道咒印,十分复杂,比五行封印的二十四道咒印难上不止数十倍。
扶雪闭上眼睛,专心结出每一个咒印,速度还是太快,已经漏掉了两个咒印。
“灼日之辉,霜月之华,聚天地灵气,以灵为锁……”
即使意识到已经出错,但扶雪还是坚持把后面所有起封的二十四道咒印都过了一遍。
一旁护法的诸位法老明显感受到扶雪体内的灵力紊乱,加上没有守元灵蝶稳固元神,扶雪灵力紊乱时法老们颇为担忧恐有不测。
此阶收势之后留山法老见状劝慰说道,“公主,切莫心急,日月封印已是高阶封印,当年絮缘仙姬守元灵蝶在身,加上全部的灵蝶之力至四千一百岁才勉强修得。以目前公主的状况来看,还是切勿急进。”
这时絮缘恰巧来探望扶雪,见到此状也劝慰道,“小妹,可先静心练好召阵咒印,这起封咒印等到去练法台时再行修炼,莫要勉强自己。”
这时法老们的法阵撤去,失去护法的一瞬扶雪身体里的灵蝶之力不受控制地流失,幻化成一只一只灵蝶飞了出来,又是这样……
絮缘见状又道,“得先调息运灵一段时日恢复灵蝶之力,没有守元灵蝶加持,你的灵力也不够。你需修养一阵再行融合灵蝶之力,这样才可继续修炼,目前不可再冒险急进了。”
扶雪无助又焦急地说道,“娘亲,我答应了神毅以三百年为期限,照此下去休休停停恐怕得修五六百年……”
絮缘走进法阵范围蹲下来抚摸着她,一边宽慰一边心疼道,“你的守元灵蝶在他身上,五行封印至少可以多撑三百年,封印至多提前一百年裂开,有镇灵塔的法阵看守他目前无碍,倒是你啊,小妹……”
扶雪看着絮缘坚定说道,“娘亲,我已经答应他了……”
絮缘继续安慰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到时给你兄长带句话,想必神毅会理解的。”
扶雪低下头,沉默了一会说道,“不行……”
絮缘继续劝慰,“虽是你亲口承诺,但是已经尽力了,做到心中无愧便好,无需为了一个承诺遭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身体要紧,极力求成越过极限你会……”
絮缘还是不敢将最坏的结果亲口说出来,害怕成为来日谶语。
扶雪沉吟片刻后才缓缓冒出三个字,“我知道……”
此时众人也是十分担忧,但是能否及时修炼完成,也还得看扶雪自身的状况。他们合力倒是能召出封印的法阵,但是只有灵蝶之力才能封印狱狮,他们只能召阵封印他物。
絮缘知道无法再规劝她,于是只得让法老们下去歇息,变向地结束今日的修炼,“诸位法老今日辛劳,现下已是申时将尽先行歇息吧!”
“是”
诸位法老纷纷起身,从法阵灵台上撤了出去。
看到灵蝶之力还在流失,一只只灵蝶继续从身里飞蹿出来,扶雪也没有再坚持今天的修炼。
法老们走后,絮缘看着扶雪额间神印中央那块浅灰色的守元灵蝶印记,无奈说道,“先去玉兰谷休养几日吧!”
扶雪也应承道,“嗯”
然后扶雪抬头看向一旁的扶山道,“扶山哥哥”
“公主殿下”
扶山应声走近前来,结印召出传送法阵后消失在了青影山的术法静室。
来到玉兰谷的涯谷寒潭之中,扶雪一身素衣站在聚灵冰玉石上并没有立即打坐调息,看样子有些无奈落魄。
她仰头看向高高的涯缝光亮,那一条狭小的光缝从未有过一丝光亮照射下来,只偶尔有玉兰山上的春花秋叶会掉落而来。
现下已经入冬一阵,近日偶尔冬雨浅下,此时两边的涯壁已经结了浅浅一层冰,有的枯叶被冰封在涯冰里。
涯顶很是遥远,每一次都是扶山送她来又带她走,她从没有自己往返走过。
扶山站在她身后解开披风披在她身上,也看着她看着的方向,然后轻声说道,“公主殿下诚心想做之事,扶山在侧定是可以协助公主殿下做成的,切勿担心。”
扶雪也轻声说道,“那这样我会不会很无用啊……”
“扶山只是从旁点化一二而已,并不是要干扰公主殿下的修炼,一直以来不都是公主殿下自己做到的吗?”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会担忧……”
“扶山知道,但是也知道公主殿下始终都会继续往前走去。”
扶雪转过身看着他,轻笑道,“扶山哥哥没有怀疑过我也会有坚持不下去,而想投降放弃的那一瞬吗?”
扶山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公主殿下当然会有!”
他知道她的脆弱,也知道她的坚韧,他明明说着承认她会想放弃的话,但眼神却很坚定。
扶雪又侧过身去继续仰头看向涯缝上即将暗淡的光亮,“打坐修炼吧!”
“嗯”
扶山说着同扶雪一起坐下来,然后召出法阵为扶雪护法,扶雪在法阵中闭眼静心调息重新稳固体内灵力。
深夜里,巫灵岛的冬雪已悄然落下,青山玉瓦,花海灵台,玉兰枯树……一点一点地都染上冬日初雪。
鹅毛大雪顺着涯缝飘落下来,次日清晨,涯谷之内除了法阵范围的石台上都堆了一层厚雪。溪水还在流着,偶尔带着一团一团从涯壁上掉落的雪在漂流,然后又陷入水里。
在涯谷之上,整个巫灵岛已被大雪覆盖,只露出一点点青山之色。
絮缘和兰心站在神巫大殿门口俯瞰大雪淋山落墙盖瓦。
絮缘笑道,“瑞雪大下……”
兰心也笑语应道,“年年如此。”
絮缘思索了一下说道,“还是先写一封家信去玄清神域吧!”
絮缘说着然后转身去了殿内。
兰心站在门口转身说道,“那兰心先去安排冬日祭祀之宜,一会仙姬来检阅即可。”
絮缘应允道,“去吧!”
兰心得令传送离开了神巫大殿。
等书信飞传到玄清神域海地清云岛时,扶阙已经正值休沐。昨日已经和岐夜约好酉时在还清酒铺相见,看着天时灵台上的日晷,然后再看看天色,心中估算着时间也该出发了。
自己已经提前了小半个时辰抵达,但岐夜还是先到了。
岐夜在酒铺门口一直张望着来路,远远看到扶阙时便站起身来招呼道,“扶阙殿下,你来了!”
扶阙才走在通向酒铺的浮石上时,便听到岐夜的声音在唤他,寻声望去看见了披着一件银狐毛领大红披风的岐夜,于是快步上前笑道,“岐夜,你倒是来得早。”
扶阙的音容笑貌一直都很温和,特别是在这样寒风入体的冬日显得格外温热。
岐夜笑语迎道,“也才刚至。”
此时岐夜已经自己点好了酒,连同扶阙的一起。
扶阙尚未入座便看到了桌上的路不归和思无道,心领神会便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倒是又帮我点上了,下月该换我了。”
扶阙的话让人很是满意,因为岐夜是故意点的。扶阙很是能记得别人好处的人,有欠才有还,这样便能月月约着相见。医德宫离镇灵塔实在太远,两人月中的休沐在近来也基本错开一两日,扶阙月十六偶尔会轮到夜值,很难见到。
岐夜扯开一点披风,好给同样披着披风而来扶阙让出一点位置离自己近点,“这么冷的天,还让扶阙殿下赴约实在不好意。”
扶阙道,“这是何话,你自天城来,寒风刺骨你可比我辛劳得多。”
两人自行开坛各自倒酒,先无言自碰了一碗。
岐夜心中憋了些话,咽酒之后缓缓问道,“扶阙殿下,我没记错的话你在镇灵塔任二重护法已至时限,在天城也该有自己的神职殿宇了,预备要选在何处?”
岐夜希望他会住在天城方便日后相见,梧桐池附近就有几处楼阁殿宇还没有位阶达到的神职分领。
扶阙浅浅说道,“我还不打算入住天城。”
岐夜心中有所失望便追问道,“若是此前派给的楼阁的确配不上扶阙殿下身份,现下已然可以选址殿宇,为何扶阙殿下不打算入住天城?”
扶阙听了他的话,忍俊不禁道,“岐夜,其实我并非楼阁不住非要殿宇,你不是也还住在本家梧桐池吗?我觉得清云岛无人居住未面荒凉,我父神因神职事务繁忙已经时常留宿天听宫。我再离开清云岛的话,便没有人常接家书了,再者也不想随意占用资源,”
扶阙说了其中一半的理由,另一半是他还想等一个答案,然后再做这个决定。
岐夜看着他眉眼带笑的模样,便应道,“是吗?”
扶阙轻声笑语道,“当然,今日也收到了家书,巫灵岛已落大雪。我来玄清神域这么久,只见过三次海地雪景,不过大多都薄薄一层当真是没趣。待来日有机会,你一定要再随我去巫灵岛,你可好好看一次大雪。前几日我也收到了惊羽飞寄过来的信,他道竹海仙岛止青竹山高处已经凝冰,估计不久也快下雪了。不过我们在竹海仙岛时所见过的雪也不大,也不是年年都下。大多都只浅浅落了一两日便急急消融,也只他所居之处可以看到不错的雪景。”
岐夜听到他和惊雨传信,这么久以来他从未说过,沉默片刻后努力笑着问道,“扶阙殿下经常和惊雨圣子书信来往吗?”
话语出口后默默地喝了半碗酒。
扶阙回道,“倒不是经常,只是每隔些年会偶有心法交流,加上我有一贵重之物是他所赠,有些要领还需时常向他请教。”
扶阙说的是清思琴,但是答了惊雨不方便直接说出,所以没有告诉过岐夜。
岐夜听到有贵重之物是惊雨所赠,还要时常以此联系心中不免一阵醋意。但既然扶阙没有直接说出来是何物,自己也不好失礼追问究竟。
分明已经离开了竹海仙岛许久,即使再未见过他们也还可以是那么要好的朋友,当真是令人不悦。
岐夜只得大方笑道,“扶阙殿下与惊雨圣子还真是难得的至交好友……”
扶阙听罢,心想着的确惊雨那样的人,于自己而言才能是纯粹的好友。即使岐夜也是好友,但是人难免会贪心不足不想只是好友,所以只得道,“因为是他,所以才会愿意一直做朋友吧!”
但是话语到岐夜这里时,他却想成了别样的意思,默默暗自估量着自己是否也足够一直做他的朋友。
但是自己样貌不如惊雨,修炼不如惊雨,身份不如惊雨,估计自己也没有什么物品能够超过惊雨所赠出的贵重之物。
数千年来,除了提上羽、虞玄子,勉强再加上一个鸢若外,他身边再没有其他可以称为朋友的人。即使他来者不拒皆是善意以待,但几次接触下来还是会让人觉得他不可靠得太近。
自己倒是可以时常与他接近,但是总觉得他有时在刻意隐忍着什么,偶尔明明可以再进一步时,好像他都会有意无意地回避。若是自己出身与池嫡族,是否就能够心中坦荡与他做朋友,就如同惊雨那般……
其实他自己也明白的,因为只能是朋友,所以贪心想是独一无二占有的那种朋友,甚至自己还庆幸过虞玄子和提上羽都不如自己可以亲近扶阙。他不想有人会在扶阙朋友的范围里超过自己,是否那个只相处了几百年的惊雨已经超过了自己。
心中有点失落的岐夜只得道,“我们还在道堂修炼时,在大比中粗略见过,术法修炼也十分了得。在竹海仙岛时与扶阙殿下同去鹤归居一次,有幸在那处会过本人,他倒真真是一位天资人神。”
酒铺内的醉里子捻着簪子默默听着二人对话,听到岐夜方才的话语时,醉里子余光轻轻撇了一眼岐夜的神情。
那脸上是对身侧之人爱而不得的,又对他人带着点嫉妒的神情啊……这两人还真是有意思,会是谁先说出口呢?想必日后定会再也忍不下去的,那一天会是什么时候,醉里子呆呆看着簪子,是三百年后还是五百年,不过也快了吧!
扶阙应道,“的确如此。”
二人碰了一碗,各怀心事地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