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永隆六年二月二十三日起,分三路出击的唐军似乎全都陷入了与敌僵持之中——李积所部虽拼力狂攻定州城,依靠强大的炮火支持,打得高句丽剑牟岑所部死伤惨重不已,奈何剑牟岑韧性十足,依仗着雄厚的兵力,拼死守城,将一拨又一拨的部队投进战场,死死地挡住了唐军的凶狠进攻,而兵临平壤城下的陈子明所部也因着议和一事,没再进逼平壤城,只是前进营地时不时地发炮轰击一下城头上的守军,示威的意义远超过实战之价值,至于苏定方所部与新罗联军么,也被百济国王扶余义慈所率的十八万主力拦在了全州平原上,战局至此,相较于一开始的势如破竹,诸路唐军的进展实难言顺遂。
论压力,无疑属苏定方这一路唐军所背负的压力最小,此无他,苏定方领受的将令本来就只是拖住百济军主力即可,只消不给百济增援高句丽之机会,对于苏定方来说,便已算是完成战略任务了的,他根本无须再战,只须稳守住大营,就足以达成战略目标了的,然则这并不是苏定方想要的结果——身为一军统帅,他可不想在这等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战中一无建树!
“末将见过大将军。”
联军进抵全州平原已然四日,负责后勤调度事宜的金庾信自不免忙得够呛,不单要调兵前来增援,还得保证后勤辎重能供应得上,当真是忙得个昏天黑地,这不,天都已将午时了,金庾信兀自在后营里张罗着辎重分配一事,却不曾想苏定方突然着人来请了,金庾信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赶到了中军大帐。
“金将军不必多礼了,且坐下说罢。”
时值金庾信进帐之际,苏定方正自盘坐在一幅大型沙盘前,手持着几枚小旗子,眉头微皱地沉思着,待得听到了响动,立马便抬起了头来,见是金庾信到了,也自没多言寒暄,仅仅只是指点了下沙盘侧面的一面蒲团,语调淡然地道了请。
“谢大将军。”
金庾信能成为新罗的顶梁柱,战术素养自然是不差的,尽管只是扫了眼沙盘,立马便认出了那上头的地形赫然就是眼下两军对峙之所在,再一看那些交错着的两色旗子,又怎会不知苏定方这是在进行战局推演,明显是准备跟百济军开战了的,一念及此,金庾信的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但却并未有丝毫的流露,恭谨地谢了一声之后,便即盘坐在了苏定方的侧面。
“金将军,我军进抵全州平原已有四日,诸部将士也该是都修整得差不多了,吾意已决,明日一早与百济军决战,不知金将军可愿助苏某一臂之力否?”
苏定方素来不喜欢绕弯子,这一上来便将叫金庾信前来的目的径直道了出来。
“这……”
尽管先前已料到苏定方打算开战了,可真到了苏定方亲口说出之际,金庾信还是不免有些个心慌不已,一时间还真就没敢给出个答复。
“金将军可是怕了么,嗯?”
见得金庾信支吾了好一阵子,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苏定方明显是有些不满了,但见其眉头一皱,已是声线阴冷地激了金庾信一句道。
“大将军误会了,末将只是觉得敌众我寡,若是仓促开战的话,却恐胜算不大,纵使能胜,我军折损恐也不小,不若再等些时日,一者疲敌之军心,二来末将也好趁机从国中再调些兵力前来,或能更稳上一些。”
金庾信明显就是不愿冒险一战,但却并不愿背上个怯战的名声,一通子解释下来,听着似乎有道理,可究其根本,说穿了,其实还是在担心打不过十八万百济军罢了。
“敌众我寡么?苏某却不这么看,金将军可知陈大人当初在诺真水一战击溃薛延陀十八万精锐时可有多少兵力么?嘿,五千精骑外加六千突厥骑兵为援而已,今,苏某手下有着两万大唐精锐,再加上贵国三万为援,就兵力来说,已远胜陈大人当年,更惶论百济军素来孱弱,远不及薛延陀大军之精锐,哪怕不用谋略,便是硬战,苏某也有十足之胜算!”
以苏定方之智商,又怎会看不出金庾信那么些苍白的解释背后隐藏着的就是怯战之心,自是不会去理睬其之所谓的建议,但见苏定方冷厉地一笑,便已将陈子明当年大破薛延陀之事实摆了出来。
“陈大人英明神武,确是古来少有之名将也。”
饶是苏定方说得个天花乱坠,金庾信也自不肯轻易表态,口中虽是极力推许着陈子明,可意思却是明摆着,那便是在暗示陈子明能办得到的事,并不意味着你苏定方也能。
“呵,金将军,告诉你个秘密,陈大人的军略之道乃是苏某教出来的。”
为了鼓起金庾信的勇气,苏定方可是有些无所不用其极了,瞧瞧,居然都自称起是陈子明的师傅来了,当然了,这话严格来说,也有那么一丝的真实,毕竟陈子明在军略一道的起步时,是苏定方代师传艺的,只不过这个传艺的时间极其的短暂罢了。
“嘶……”
陈子明如今的名声可谓是如日中天,四海皆知其善战,往往以少胜多,战无不胜,早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将了的,根本没谁敢自言能在军略一道上胜得过其,而今,苏定方居然自称是陈子明的师傅,当即便令令金庾信讶异得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金将军放心好了,此一战,某已有破敌之良策矣!”
不等金庾信回过神来,苏定方又来上了句狠话,浑然一派胜券在握之模样。
“哦?还请大将军明言。”
尽管还处在震惊之中,可金庾信毕竟不是寻常之辈,倒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并不因苏定方的自信之言而有甚激动之色,更不曾出言附和,仅仅只是慎重万分地出言请教了一句道,很显然,在金庾信看来,不管苏定方是不是陈子明的师傅,跟眼前的战局关系都不甚大,关键的关键还在于苏定方到底有甚克敌制胜的良策。
“很简单,苏某之策只有一句话——一鼓作气!”
苏定方淡然地笑了笑,自信无比地给出了个成语。
“这……”
金庾信乃是汉学通,对于一鼓作气这么个成语的来历,自然不会不清楚,然则他想破了头,也愣是没能搞懂苏定方所言的妙策究竟妙在何处。
“金将军请看这沙盘,我军与百济军之间无遮无挡,周边也无高山河流可资利用,今,欲战,只能速胜,僵持稍久,就恐百济军强以兵多之优势,分兵扰我粮道,若如此,我军怕是难免进退维谷,是故,此战宜速不宜迟,迟则生变,苏某有一策在此,当得……,如此,纵使不胜,也断不致令贵部折损过大,欲退兵居昌也自不难,不知金将军可敢陪苏某拼死一搏否?”
见得金庾信如此不好欺哄,苏定方也自没辙了,这便先行分析了下战场形势,而后又将自个儿所思之策略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末了更是慎重其事地请托了一句道。
“大将军既是如此豪勇,末将自当赴于骥尾!”
按苏定方所述之策,力战的重责皆落在了唐军的身上,至于新罗军么,不过就只承担防守任务而已,哪怕是战败了,新罗军的折损也不致于到伤筋动骨之地步,而这,显然是在金庾信的承受能力范围之内的,他自是不会有甚异议可言,紧着便表明了支持的态度。
“那好,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全军出击,金将军且自去准备罢。”
金庾信既已表明了态度,苏定方也自不想再多言啰唣,挥手间便已就此下了最后的决断……
“呜,呜呜,呜呜……”
永隆六年二月二十九日,卯时四刻,天方才刚蒙蒙亮,唐新联军的大营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凄厉号角声,很快便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不多会,两扇厚实的营门轰然洞开,口令声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中,一队队唐新联军官兵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大营里行了出来,迤逦地向着五里不到的百济军营逼了过去,甲胄摩擦声暴响中,煞气腾空而起,直上九霄云外。
“报,禀主上,唐新联军大举出动,正在向我营杀来!”
沉寂了数日的唐军联军这么一大举出动,百济军游哨立马便被惊动了,自有机灵之辈,紧着便赶去了中军大帐,将消息报到了正在梳洗中的百济国王扶余义慈处。
“哈哈……,来得好,来人,擂鼓聚将!”
一听唐新联军大举出动,扶余义慈不单不惊,反倒是兴奋得哈哈大笑不已,没旁的,扶余义慈自忖总兵力是唐新联军的三倍有余,自以为战则必胜,这几日来,可是没少派军前去邀战,更没少着人去下战书,可惜根本就没得到唐新联军的回应,而今,唐新联军不邀自来,岂不正中其之下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