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长孙无忌一派的夸奖之口吻,可在场的宰辅们却全都是七窍玲珑心之辈,又怎可能会听不出个中之蹊跷,诸般人等的脸色立马便全都怪异了起来,望向陈子明的目光里也自不免都带着几分的诧异之色,只是这当口上,却是谁都不敢轻言是非的,无他,一者是因镜子的价值实在是太高了些,虽说众人都不清楚利润几许,可按着“新欣商号”这些年来的扩张势头看,利润断然小不到哪去;二来么,按朝廷体制,官员不得经商,在自家府上搞些产业可以,可似“新欣商号”这等庞然大物就不是为官者所应拥有的,加之此事涉及到了长孙无忌与陈子明这两位朝中大佬的博弈,自是谁都不愿轻易被卷入其中了的。
嘿,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长孙老儿,走着瞧好了!
群臣们都能听得出长孙无忌这话不对味,以陈子明之智商,自是更加了然了的,不过么,他却并未急着出言申辩,甚至没理会诸般臣工们投过来的怪异之目光,神情淡然地站着不动,就宛若不曾听到长孙无忌的含沙射影一般,当然了,心下里自不免给长孙无忌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子明。”
太宗对陈子明向来是**信得很,不单是因陈子明能干,更因着陈子明素性稳重之故,本心里就不甚相信陈子明会在私下里捣鼓商号之事,然则长孙无忌既是当庭提了出来,太宗也自不能不问个明白,略一沉吟之下,还是声线低沉地点了陈子明的名。
“微臣在。”
听得太宗点了名,陈子明立马便从旁闪了出来,恭谨地应了一声,脸色平静依旧,丝毫不见半点的慌乱之色。
“卿且说说那‘新欣商号’究竟是怎么回事,嗯?”
这一见陈子明如此之淡定从容,太宗当即便嘉许地点了点头,不过么,该问的话,依旧还是得问上一问。
“回陛下的话,微臣本是微末之家,早年间因顽劣之故,确曾在市井间厮混,结识了一众友人,关系始终颇佳,贞观九年,微臣从征吐谷浑归来后,见众友人兀自在贫困中挣扎,心有不忍,故整治了两物,一曰:折扇,二曰:镜子,凭此让众友结商号以谋生,又因唯恐遭小人惦记之故,延请了翼国公以及卢国公两家参与其事,个中翼国公府占一成的份子,卢国公府上占一成半,微臣本也有三成之股份,其后不久,微臣奉调茂州,也就没再参与商号之运营,却不曾想商号掌柜赵奎山极善理财,短短数年间,便将一小铺子建成了偌大之规模,微臣自觉为官持股殊有不妥之处,早在茂州任上便已将股份交回了商号,只取回了本钱,历年红利并不曾收过,此事在商号账上皆有记载,微臣实不敢虚言以欺君。”
陈子明之所以创设“新欣商号”,为的便是要建立暗中之班底,正因为此,他自是不会在意钱财上之所得,实际上,哪怕“新欣商号”这些年经营下来,他陈子明应得的红利已是高达数百万贯,可他却是从不曾支取过一,全都投入到了以柳如涛为首的暗线上,至于账面的作平么,也早就已安排柳如涛去办妥了的,压根儿就不怕查,这会儿陈述起来,自是丝毫不慌。
“父皇,儿臣以为陈大人此言实有避重就轻之嫌也,那‘新欣商号’之名头响亮已极,隐隐然已是我大唐第一商号,成立虽仅数年,盈利却是高得惊人,按陈大人所言,就算三成股份,历年分红怕也不下数十万贯之多,似此巨额之款项,若不彻查分明,又岂能服众哉?故,儿臣叩请父皇下诏彻查此事,以明真相!”
在场诸般人等中,若论谁最不乐见陈子明成事,太子绝对排在第一个,早前痛打了李泰一番,他本以为能就此挫败李泰与陈子明的联手,却不曾想陈子明一来,一番畅畅而谈之下,很快便将不利之局势扭转了个彻底,这等情形自是难令太子满意,偏生陈子明辩才无双,太子怎么也找不到攻讦的破绽之所在,心下里本已是气急了的,原以为此番怕又得落个功败垂成之下场,却不料长孙无忌突然抛出了“新欣商号”这么个猛//料,局势陡然间便又峰回路转了去,自以为得计之下,可就再也按捺不住了,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便已是急吼吼地跳了出来,准备给陈子明来上一记要命的闷棍。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太子哥哥这是在胡搅蛮缠,以陈大人素来之严谨,又岂会是虚言之辈,再者,‘新欣商号’本就是陈大人所创建,占股原就理所当然,就算拿了红利,也属该得之物,更别说陈大人都已明言退了股份,自不会有假,太子哥哥如此污人清白,实非君子所应为也,请恕儿臣不敢苟同!”
若是往常,陈子明倒霉不倒霉的,李泰根本不会有甚在意可言,然则眼下兵制革新一事却是离不开陈子明的操办,为确保能捞到显赫之证据,李泰自是不能坐视陈子明就这么被拿下,跳出来反击太子也就属题中应有之义了的。
“荒谬,四弟安敢妄言若此,实无上下尊卑之分,狂悖已极!”
一听李泰说话如此之冲,李承乾当即便怒了,双眼圆睁地便呵斥了其一通。
“你……”
李泰素来就瞧李承乾不起,也从来就没将其当太子看待,这一见李承乾端起太子的架子呵斥于己,当真怒极,张口便要反唇相讥上一番。
“够了,朕还在呢,尔等如此乱争个甚,都忘了君前不得失礼么,嗯?”
眼瞅着二子又要当场对喷,太宗当即便怒了,不耐至极地一拍龙案,声线阴冷地便断喝了一声。
“父皇息怒,是儿臣等孟浪了。”
这一见太宗发怒,太子与魏王可就不敢再多啰唣了,赶忙齐齐躬身告罪不已。
“哼,都给朕退下,子明,尔自言早已退了股,可有实证否?”
太宗怒归怒,却并不愿当众发落二子,反倒是将火气转嫁到了陈子明的身上,问话的语气里满是肃杀之意味。
“好叫陛下得知,微臣当初退股之际,已立书,现就在汝南公主手中管着,另,‘新欣商号’账本上也有相关之记载,陛下若是不信,可着人即刻去查,微臣可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陈子明办事一向滴水不漏,尽管退股一事是前年才办的,可办理之际,却是将日期往前推了两年,不单账面上做出了相应的更改,更有一份证明书在手,除非是柳如涛背叛,否则的话,任何人都查不出丝毫的破绽来,很显然,以柳如涛的忠心,自是断然不会干出出之勾当的,这么个自信,陈子明还是有的,正因为此,陈子明赌咒起来也就表现得分外的镇定自若。
“赵如海!”
听得陈子明这般表态,太宗已是信了的,不过么,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打算着人去查上一查,略一沉吟之下,已是声线阴冷地点了赵如海的名。
“老奴在!”
今儿个之廷议可谓是一波三折,状况频出,直看得赵如海头晕目眩不已,这会儿听得太宗点了名,赵如海显然还不曾从震惊中醒过神来,很明显地迟疑了片刻,方才赶忙躬身作出了应答。
“尔且带些人手,去陈大人府上并‘新欣商号’处,将事情给朕查清楚了,记住,不得擅自扰乱了秩序,去罢。”
此事不但关乎陈子明的清誉,还关系到天家的脸面,太宗虽是有心要查个分明,却又不愿闹得太过惊世骇俗,默然了片刻之后,这才慎重地给出了旨意。
“老奴遵旨。”
太宗金口既开,赵如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大殿,从宫廷禁卫处调集了数百军卒,呼啸着便往陈子明府上赶了去……
“启奏陛下,汝南公主在宫门外求见。”
好端端的一场议事闹到了如今这等地步,诸般臣工们自是都没了开口言事的兴致,太宗同样也不想在事情明了前谈甚旁的事宜,偌大的殿堂中自不免便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君臣们各怀心思,气氛自也就沉闷得令人窒息,很快,半个时辰将过,却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大起中,一名中年宦官已是疾步从殿外行了进来,朝着太宗便是一躬,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汝南公主求见,太宗原本就皱着的眉头当即便更皱紧了几分,目光在陈子明身上逡巡了片刻之后,这才闷闷地出了口气,一摆手道:“宣罢。”
“诺!”
太宗既是有了旨意,那名前来禀事的中年宦官自是不敢稍有耽搁,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大殿,不多会,便已是陪着面色阴沉如水一般的汝南公主又从殿外转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