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阳泉三人都一言不发,默默听着,脑海中似乎已经浮现出当时的场景。
戈小娥语声中渐渐多了些力量,脑袋也抬了起来。
“在死之前,我想为魏姐姐报仇。本想趁他们欢愉时,一把火烧了宫殿。后来听说林大哥被抓起来,才改变了主意,想先救林大哥。”
张阳泉点点头,道:“原来是你救了林海。”
戈小娥低声道:“伽璘真干下这等事,自然想杀了林大哥以绝后患。我数次劝说,才让陛下改变主意,将他充军!”
张阳泉又道:“你怎么知道他在江都府?”
戈小娥低声道:“我逃离大都后,先去找了董抟霄将军,他告诉我林大哥卷入天完军高层争斗中,生死不知。”
“我曾听魏姐姐说过,林大哥的父亲救过一名上京赶考的士子,双方一直用书信联系,便想林大哥如果没死,可能投靠那位先生。所以一路打听,听说那位先生在江都府,才找了过来。”
张阳泉听到这,心中最后一丝疑虑打消。
戈小娥紧紧盯着他,哀求道:“楚王殿下,你能让我再见林大哥一眼吗?”
张阳泉叹道:“他若见了你,只怕会杀了你!”
戈小娥笑中带泪:“那也无妨,能在死前向他忏悔,我死也甘心了。”
秦苓思伸手握住她手,坚定地道:“这件事不能全怪你,没有你,林夫人一样要死,说不定林海也死了。”
戈小娥浑身颤了颤,忽然扑在秦苓思身上,放声大哭。
张阳泉本想通过戈小娥多询问一下元廷内部情况,见她此刻状态,便没有出声,默默望着窗外。
乌云蔽天,月光朦胧,星月无光。
马车朝着王府慢慢返回,随行亲卫们听到车中传来哭声,都有些诧异。
过了半晌,车厢中的哭声渐渐止歇。
戈小娥哭了一阵,情绪舒畅了许多,朝张阳泉道:“楚王殿下,我这次出宫之前,听得一个消息,也不知对您有没有用!”
张阳泉目光一亮,忙问:“什么消息?”
戈小娥试了试眼泪,道:“您知道哈麻吗?”
张阳泉正色道:“就是那个扳倒了脱脱、代替他成为了元廷新丞相的康里人吧?”
戈小娥点头道:“是的,就是哈麻将妖僧伽璘真献给了陛下,脱脱丞相就是因为此事,与哈麻决裂。”
秦苓思哼道:“鞑子丞相就没一个好东西!”
戈小娥叹道:“哈麻确实还不如脱脱,自他当上丞相后,因为伽璘真的事,文武官员都不服他,太子殿下也非常厌恶他!”
“哈麻为了挽回声誉,就命令伽璘真不得再劝陛下修炼大喜乐禅。伽璘真却自忖有陛下宠幸,不再听他的命令,哈麻一怒之下,就想杀了伽璘真!”
秦苓思拍手笑道:“这就叫狗咬狗!”
沈千千笑问道:“那他们俩谁斗赢了?”
戈小娥幽幽道:“陛下早就糊涂了,谁不让他修炼大喜乐禅,他都会非常生气。哈麻也不例外,因为此事,他失去了陛下的宠幸。”
秦苓思幸灾乐祸道:“这家伙被群臣和太子厌恶,如今又失去皇帝宠幸,只怕离死不远了!”
张阳泉断然道:“哈麻这种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戈小娥看了他一眼,笑道:“您猜的真准,哈麻自那日之后,便投到太子一边。数日后的一个夜里,哈麻的妹夫来见陛下,说哈麻准备策划政变,让陛下禅位给太子!”
张阳泉目光一闪,问道:“后来呢?”
戈小娥歉然道:“奴家只听到陛下打算布置一个计划,对付哈麻兄弟。后来我就离开了大都,也不知现在情形如何了!”
张阳泉点点头,心潮起伏。
元廷内部的分裂似乎比他印象中来的更快一些。
其实若不是元朝内部分裂如此严重,起义军被元廷镇压也极有可能。
刘福通的北伐虽然气势汹汹,却只有前劲,没有后劲,反而将元朝的所有潜力都逼了出来。
当刘福通北伐失败、被元军攻下汴梁时,其实是所有起义军最危险的时刻。
当时朱元璋还未消灭陈友谅和张士诚,南方自相内斗。
如果这个时候元军大举南下,很有可能一举消灭三家起义军。
只可惜没了刘福通威胁后,元帝和太子就开始相互内斗,最终给了朱元璋统一江南的时间。
某种意义来说,朱元璋能够八个月就北伐成功,正是因为皇太子与元帝斗得不可开交,消耗了元朝大部分力量,最终不战而胜。
张阳泉并不想把主动权交给元朝。
在刘福通北伐失败之前,他必须提前统一江南。
否则若是蝴蝶效应导致元军大举南下,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念及此处,他一统江南的心情就更加热切。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怎么打。
今日在画舫上,朱元璋多次出言帮着自己,似乎隐隐有投靠江都军的意思。
然而与张士诚的一番交谈后,张阳泉打消了幻想。
连张士诚都不肯臣服自己,朱元璋更加不可能。
既然如此,无论朱元璋有什么图谋,都不必去管他,按部就班的制定西征计划,才是稳妥之策。
……
晚秋时节,雨水丰沛。
天空淅淅沥沥下着秋雨。
张阳泉身穿一身戎装,并不打伞,径自行走在城北大营之中。
这片营地越扩越大,如今占地已超过了五十顷。
张阳泉将大营划分为二十多个营区,每个营区五千将士,各由一名主将负责训练。
昨天夜里,张阳泉留戈小娥在王府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早,让秦苓思陪她去见林海,自己则和秦苓君一起来到军营。
秦苓君雷厉风行,已经将梁荣处置,按照梁荣罪行,本来是打一百军棍,在辕门吊上七日,再逐出军营。
不过秦苓君毕竟还是留了点情面,将功折罪抵消了部分罪行,打吊之后,将梁荣留在军营,贬为了十夫长。
其他参与此事的将领们也全都严惩不贷,没有一人逃脱。
张阳泉沿着营道一路向北,走了好一会,终于来到了第十八营区。
正行之间,忽见两座营帐之间,有一名军士正在站岗。
雨水从军士脸上不断滑落,进入眼睛,那军士不停的眨着眼,也不伸手去抹。
张阳泉走了过去,笑道:“抹一下吧,没事。”
军士赶忙叫道:“大王!”赶忙摸了摸脸上的雨水,抹完之后,身子挺得更直了。
张阳泉停下脚步,朝他搭话道:“你是十八营的士兵吧?”
军士昂然道:“卑职正是第十八营,乙三百人队,庶卒,寇大山。”
张阳泉点点头,问道:“伱知不知道你们梁将军的事?”
寇大山声音变小了一些:“知道……”
张阳泉与他并肩而站,抬头望着天空的细雨,道:“大山,我想听听你对此事的看法。”
寇大山迟疑了一下,道:“大王,我们梁将军是个好将军,训练时和我们一起练,吃饭时一起吃,听说他打仗时也总冲在最前头,大伙都很服他!”
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他犯了军规,就必须按照军法处置,兄弟们都没话说。”
张阳泉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寇大山憨憨一笑,道:“其实咱也知道,如果上面的人都像梁将军那样搞,最终吃亏的还是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小兵!”
张阳泉朗声一笑:“大山,你很聪明啊,怎么还只是个士卒,连个十夫长也没当上?”
寇大山赶忙道:“那是咱没逮着机会,只要让咱上了战场,一定砍下几颗脑袋,升为十夫长!”
张阳泉又拍拍他后背:“好样的,我相信你将来不仅能当上十夫长,还能当上百夫长、千夫长!”
寇大山大声道:“是!有大王您一句话,咱一定能当上千夫长!”